黃菁菁哆嗦著唇,臉色有些許呆滯,周士武怕她想不開,努力開導,“娘,大哥會解決的,我看大哥都不怎么搭理大嫂了,大哥聰明,內里的事情想得更通透,我和三弟幫不上忙,只能在家陪著您。”
黃菁菁嫌惡的甩開他,“陪著我,別說的自己心是個好的似的,我不去鎮上,你和老三去去看看你大哥。”
事情鬧到縣衙了,哪是一兩句就完事的,周士文脾氣倔,執拗起來,進牢房也不會認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別為爭口氣把前程毀了,越想,她心里越放心不下,又氣周士武周士仁瞞著她這么大的事兒,走得更急了。
“娘,您相信大哥,會沒事的,您別去添亂了。”周士文為了這事煩不勝煩,不知劉樁和鋪子老板說了什么,人一口咬定是周士文在背后使的詭計,提到其中一件事,黃菁菁去鋪子買種子沒給錢,意思是周士文教劉樁中飽私囊。
周士文解釋說不給錢是因為劉樁欠他近二百文錢,劉家在鎮上買宅子問他借了錢。
劉樁死不承認,只說錢是劉慧梅給的,不是他開口借的,總而之,內里的事情說不清楚,黃菁菁去,會讓局面更復雜,早知會這樣,當日就不該收劉樁的種子。
黃菁菁順著胸脯,眼里燃著熊熊烈火,恨不能燒死劉家一家子算了,忽然,她敏銳的抓到了件事,“你說劉家在鎮上買宅子問你大哥借了錢?”
周士武點頭,“去年大哥沒按時把錢給娘,就是借給劉家買宅子去了,大哥早先是不知道的。”
黃菁菁想了想,也就是原主還活著的時候了,原主去鎮上,被人笑話,面子上掛不住要回村,氣呼呼就走了,哪想著問劉慧梅要錢了?
而且,問了不見得劉慧梅給。
她甚至大膽的猜測,沒準嘲笑原主的人還是劉慧梅和她娘找的,依著原主的性子,她在鎮上,劉慧梅敢拿錢貼補劉家,可跟掏她心窩子似的,她是堅決不會答應的。
若真是這樣,原主的死可謂是劉慧梅間接造成的了。
“老二老三,先回家。”黃菁菁低著頭,眼底的火漸漸熄滅,幽深的目光夾雜著別樣的情緒,周士武和周士仁對視一眼,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覺,黃菁菁執拗,認定的事兒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什么時候這么好說話了。
周士武啞著聲,不放心的喊了聲娘。
黃菁菁眸色晦暗的瞄了他一眼,周士武立即不吱聲了。
整個周家,氣氛怪異起來,飯桌上,誰都不敢出聲說話。
劉氏和范翠翠皆不知周士文在鎮上遇著事兒,范翠翠洗心革面,認定要好好在黃菁菁跟前表現,“娘,早上文蓮過來的時候說讓相公去趙家做幫工,一天四文錢,趙叔早出晚歸的忙,年紀大了體力不支,相公和趙吉福一塊搭把手,幫著講價還價。”
老趙買賣孩子,窮苦人家養不起的,或重男輕女的便會把家里的女孩賣給老趙,老趙再找路子賣出去,出手幾百文就掙到了,委實簡單。
范翠翠想得更遠,周士武跟著老趙,時間久了,積攢些人脈,他們自己也能做,她也能像文蓮一般,什么都不做,還有數不完的錢。
黃菁菁正氣著呢,聞,目光森然的斜了范翠翠眼,“給老趙做幫工,幫著做缺德事啊,你就不怕孽造多了半夜遇著鬼啊,講價還價,他真有能耐,首先就讓她把你給賣了,賣個幾百兩,全家當地主去。”
范翠翠臉色變了變,不明黃菁菁火氣從何而來,她磨破嘴皮才讓文蓮給老趙說個人情,要不是這次文蓮覺得欠了她,哪有周士武的份兒。
家里多個人掙錢不好嗎?
“娘,您衣服破了,待會換下來我給您縫縫,多少人貼著老趙想去幫忙呢。”范翠翠的目光落在黃菁菁起毛邊的袖子上,悻悻道。
黃菁菁心頭冷笑,猛的摔了手里的筷子,“要去你去,我周家養不起你這種吃里扒外的媳婦,都給我回娘家,要知道娶媳婦回家是給自己添堵的,我倒是寧肯他們打一輩子光棍,省得麻煩。”
范翠翠僵著臉,不知所措,事情不是過去了,黃菁菁怎又發作她。
“娘,您放心不下的話下午我去鎮上看看,問問大哥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周士武弱弱的接過話,周士文常年在鎮上,認識的都是鎮上的人,和他們身份有些懸殊,周士文心知自己是幫不上忙的。
黃菁菁氣哼哼的抓起筷子,“去做什么,你能幫上什么忙,認識縣衙的官老爺還是官太太?”話完,朝范翠翠呸了句,“往后再敢慫恿去老二去老趙家,就給我滾,我周家不差你一個,沒了你,家里別提多太平。”
雖說買賣孩子不犯法,甚至有很多做這種生意的,但黃菁菁堅決不會讓周士武他們去的,沒有理由,就是不準。
“娘,我不去,田地的活都忙不完,哪有心思想其他的。”周士武保證自己不去,最初范翠翠和他說時,他也想過,跟著老趙能掙錢,往后有了門路錢財自己做,但看黃菁菁知曉他騙錢的反應,他就不想了,很多人說他聰明會成大氣,成不成大氣他不知,但讓黃菁菁難過,他知道自己會后悔。
那座墳在山上立著,黃菁菁說不知道她啥時候就死了,把身后事理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活著覺得她厭惡,可恨,真沒了,回頭才痛恨自己不懂珍惜。
這些,是他找黃菁菁的時候醒悟的。
“你自己知道就好,別給我耍小聰明。”黃菁菁繼續吃飯,周士文上回買回來的藥熬了只剩下最后一碗了,她三五口就將其喝完了,瘦得越來越明顯了,身上的布帶能繞三圈了,就是松弛的肉想要恢復原有的緊繃是達不到了。
放下藥碗,問劉氏文蓮給的錢擱哪兒了。
劉氏囁囁嚅嚅指著她的屋子,“放娘枕頭下了。”
黃菁菁起身回了屋子,劉樁肯定欠了很多錢,否則不會鬧到縣衙,她算了算這些日子攢下的錢,早先周士仁去鎮上賣柴的錢,給穆老爺子按捏的錢,賣手法得的錢,除去給劉氏的,還剩下二兩四百文左右的樣子,算是她全部的積蓄了,不知能幫周士文多少。
她從炕的灶眼里把錢袋子拿出來,來來回回的數了兩邊,二兩四百零九文,她留了九文,剩下拿碎步包裹起來,然后推開窗戶,朝外喊了聲老三。
周士仁和周士武在院子里翻曬清晨砍回來的柴,見黃菁菁有事找他,放下手里的柴,進了上房,“娘,什么事。”
黃菁菁讓他進屋,隨手關上了窗戶,示意他把門關上,這可能是周士文的救命錢,她不能掉以輕心,把裹著錢袋子的衣衫遞給周士仁,“你去鎮上交給你大哥,問問什么情況,若真的沒辦法,拿錢消災,別和人硬碰硬,錢沒了再掙就是了,命才是最緊要的。”
心里又氣周士仁不肯早點告訴她,不然,她可以問方大夫多賣些銀子。
周士仁沒反應過來,結果衣衫,察覺重量不對才有所恍然,下意識的要把衣衫還給黃菁菁。
“是給你大哥的,你以為給你的呢,都在這了,你趕緊給你大哥,出了這么大的事兒,你們竟一個兩個瞞著我,要是你大哥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黃菁菁擦著眼角,忍著不落淚,她是真的怕,里正多大的官尚且在村里人人忌憚,更別論縣衙了,官場黑暗,普通老百姓進去了哪有完好無損出來的?
這么久了,她能在家呼風喚雨,作威作福,多是周士文在后邊給她撐腰的結果,有周士文,她仿佛就有底氣,身無分文敢賒賬,一畝地敢不種莊稼,只因為她知道,再大的事兒,周士文不會不管她的,而且周士文每個月會拿錢給她,這就是她的底氣。
周士仁抱著衣衫,只覺得心慌得厲害,他不知黃菁菁有多少錢,但從他去穆家穆春給的錢來看,黃菁菁在方大夫那兒掙了一大筆銀子。
“娘,大哥說他會解決,不用我們擔心。”
“不用擔心就不用擔心了?你就不能分辨什么是真話什么是假話?我還說我想死呢,你們就真看著我去死?”黃菁菁怕外邊人聽到,聲音壓得很低,周士武改好了,但她仍不敢相信他,這筆錢她開不起玩笑,只有交給周士仁她才放心,“你去鎮上,外人問你怎么了,你就說我衣服壞了,要去鎮上買件一模一樣的。”
反正她在村里就是個不講理的潑婦,這種事說出去,沒人會懷疑。
周士仁抿了抿唇,喉嚨熱得厲害,他娘為了他們,還真是沒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他怔神的空檔,黃菁菁扯著嗓子開始罵了,“我的衣服爛成這副樣子你們誰放在心上過,要不是你二嫂發現,你們是不是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去去去,給我買件新衣服回來,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還比不得兒媳貼心,老天爺哪,你咋不開開眼呢。”
周士仁眼睛一紅,莫名濕了眼角,哽著聲道,“我這就去鎮上給娘買一件一樣的回來。”
說著,緊緊的把衣服纏在自己手臂上,捂在懷里出了門。
灶房洗碗的范翠翠聽到黃菁菁罵人的話,心里熨帖不少,看吧,這時候知道自己的好了吧。
周士武看周士仁埋著頭,眼睛紅紅的,又看看屋里同樣紅著眼的黃菁菁,直覺其中有事,但說不上來,黃菁菁的衣服破了,范翠翠主動給她縫補黃菁菁不肯,怎回屋就換了衣服要周士仁去鎮上買了?
“看什么看,你有錢你也給我買去,我就沒穿過件好衣服。”啪的聲,黃菁菁把門關得震天響。
周士武頓了頓,篤篤道,“娘,我砍些柴回來,農閑就給您弄身衣衫。”
“誰不會說好聽話,什么買回來再說。”屋里,黃菁菁不咸不淡回了句。
周士武答了聲好,把昨日砍的柴也抱出來曬著,打定主意,掙了錢,先給黃菁菁買身衣服。
好不容易積攢的銀錢又沒了,黃菁菁沒有上回的憤怒,只有能幫周士文比什么都強,她算是看出來了,劉慧梅這個兒媳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要了,間接害了原主,這次又害了周士文,往后不知禍害誰呢。
她覺得占了原主的身體,總要為原主守好幾個兒子,至于兒媳她顧不上了,她沒那個能耐。
平復好心情,她緩緩走了出去,太陽正是毒辣的時候,周士武累得滿頭大汗,汗珠一顆一顆滾落,在木頭上暈開一大片水漬,她心下動容,“老二,這么曬,小心中暑了,柴放木材上堆著,自己就干了。”
日光耀眼,周士武抬頭,見黃菁菁擔憂的望著他,精神頭更好了,鼓足干勁道,“娘,我不熱,春天的太陽再曬都不會中暑的,娘您覺得熱回屋歇著,稻種剩下不多了,下午就能弄完。”
黃菁菁心頭又欣慰又無奈,其實,幾個兒子好好教,還是不錯的。
她臉色一變,立即板起了臉,扯著沙啞的嗓門道,“怎么,我說的話不中用了,使喚不動你了是不是,什么日頭不會中暑,萬一中暑了怎么辦,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我一老婆子都知道這話,你不懂啊?”
周士武訕訕搖頭,快速抱起一捆柴仍在地上,“我這就回去歇會。”
黃菁菁這才消停了。
午后時光漫長,黃菁菁想著鎮上的周士文,又覺得自己少說了句,周士仁懷里兜著那么多錢,路上被人搶了怎么辦,應該租輛牛車去鎮上的,來回快,她也好早點知曉鎮上的情形。
她靠墻坐著,手里心不在焉理著韭菜,周士武挨她坐著,跟著他一起,地里的韭菜長勢好,隔三四天長一輪,而一輪夠他們吃兩天。
周士武看她提不起精神,以為她還在想周士文的事兒,周士文有多大的本事他不知道,但既然周士文說不往家里說,自己應該能解決。
整個家里,他最佩服的就是周士文,從村里出去,能當上掌柜,能認識許多鎮上的人,不像他,在村里種地,眼界狹隘,竟打起侄子和親娘的主意。
“娘,我知道您當年為什么只送大哥去念書了。”周士武把擇好的韭菜放凳子上,忽然說起了這件事。
黃菁菁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聽清周士武的話,周士武不覺得有什么,兀自道,“我們幾兄弟,大哥最有擔當,您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是對的。”
真要學了門掙錢的手藝,他的心飄飄然不知飄到哪兒去呢。
“你當你大哥只是有擔當啊,他吃的苦,承受的壓力,比你和老三多多了。”黃菁菁不疾不徐接了句,“背靠大樹好乘涼,你大哥這株樹擋了多少狂風驟雨,你和老三哪體會得到。”
承載了一家人的希望,內心的壓力是外人不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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