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哭哭啼啼,道:“我弟弟年紀這么小,陽壽怎么會就盡了呢?”
淺碧衣裳的陰陽師卻沒有動容,只是不徐不疾道:“這是定數。”
四九咳了一聲,道:“你也聽見了,你弟弟陽壽已盡,你還是快將他魂魄交于我,以免耽擱了他投胎。”
那人猶不死心,拉著陰陽師的衣倨道:“師父……季大人,您是天下無雙的陰陽師……您一定可以救我弟弟的!”
陰陽師垂眸看著他,溫雅微笑道:“他不值得我救啊。”
那年輕人一怔。四九在一旁聽了也有些微驚。這位季大人說話這樣直截了當,真是有些無情無義了。不過,他說的的確沒錯,在陰司手里奪魂耗費法力精力不說,還不一定能討了好。因此若是沒有千金相請,一般的陰陽師都不會做這種事。這季大人也的確犯不著拿著身家性命去救一個不相干的人。
只是,他說得這樣直白,倒顯得有些不通人情世故。若是圓滑些的人,自然是會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過去。也不知這季大人是真的單純還是清高傲氣不屑作偽?
年輕人聽見他這句話,也明白其中利害,只得不甘不愿地松了手,抽著鼻子將金剛罩與翡翠鐲拿下來,交還與他。
那陰陽師季大人把金剛罩收好,將翡翠鐲戴在白皙的手腕上。
沒了定魂之物,那魂魄立時便離了體,朝四九這邊飄過來。四九取出勾魂索,正要勾了那魂魄帶走,卻聽得那年輕人叫了一聲:“等一等!”
那年輕人跑過來,向四九哀求道:“這位鬼差大人,能否通融一下,讓我與弟弟說幾句話?”
四九不語。
年輕人連忙從懷里取出一吊錢來,塞到四九手里。四九掂了掂錢,放入懷中,放那人弟弟與他說幾句話。
那陰陽師一直看著四九,似乎對他收受賄賂很是有些驚奇。四九被他一雙清澈的黑眸看著,不由得紅了老臉,轉身往梨花林外走去。
世間之人,有皇家貴胄,天生奇才,鮮衣怒馬競夸豪奢的紈绔子弟,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廟堂權臣,自然也就有貧家乞子,無知癡兒,溜須拍馬易子而食的迎逢小人,身陷困境受制于人的落魄文人;
貴胄不明白一文錢對乞丐的重要,天才也不知道傻瓜的辛酸悲苦;
這位天下無雙的季大人,每日都有人捧了金子來求他訪仙請鬼的陰陽師,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一個鬼差的酸甜苦辣。
這就是命理,運道,定數啊!
四九尚未步出梨花林,身后響起那人清亮的聲音:“鬼差大人請留步,在下此處有些好茶,大人可愿小飲一杯?”
的確是好茶。這茶,四九只在幾百年前的瑤池御宴上喝過一次。百年瞬息而過,茶香卻仍繞齒不去,想不到今日竟能在這里喝到,真是意外啊。
“在下姓季,名盈懷,無字,敢問鬼差大人貴姓?”
“鄙人四九,當不得先生‘大人’二字。”
“四九?這是在陰司地府的編號吧。難道以前……沒有姓名么?”
以前四九的確是有名號的,而且極其非常相當之騷包,當年四九不懂事時還時常自鳴得意,現下想來,真是經不住老臉發紅。若是那名字被季盈懷知道了,四九那張臉可都沒處放了。
四九忙道:“我習慣旁人叫我四九。季先生不嫌棄,就也稱呼我四九吧。”
季盈懷微微一笑,問道:“四九公子年歲幾何?”
四九活了上千年,早記不清自己多大了,他不由得苦笑道:“季先生這個問題可難倒我了。我哪里記得自己多少歲,不過是稀里糊涂地活著罷了。”
季盈懷哦了一聲,道:“四九公子不是鬼差么,為何不怕我莊前的驅鬼符咒?”
四九喝了口茶,方回道:“我雖然是鬼差,卻同別的鬼差不同。他們皆是鬼魂之身,只是我不是。”
四九原本是紫微星君座下徒弟,只因幾百年前在王母的瑤池御宴上犯了事,才被貶到冥界做了鬼差。
過了這幾百年,當年他們修道的紫薇山想來應是滄海桑田,他那幾個師弟,也應該都得道成仙了。不知道當年那些處處給自己惹麻煩的毛小子,現如今見了他會不會喊上一聲大師兄。
四九不免有些唏噓。
季盈懷見了他感慨的樣子,似笑非笑地垂了眸,沏了一杯茶,不徐不疾地送至唇邊,輕啜一口,當真是優雅從容,堪比上界的神仙。
四九將目光移到他臉上,呆怔了片刻,忽然臊紅了臉,忙低下頭吃茶。
也不知季盈懷有沒有看見四九的大紅臉,他仍是云淡風輕道:“四九公子的茶吃完了,要不要再沏一杯?”
四九這才發現杯中已空空如也,他大窘,耳根子都紅了。他連忙將杯子遞給季盈懷。季盈懷伸手來接,指尖碰到了四九的手。四九心里有鬼,手上一抖,季盈懷未接穩,杯子便掉在了石桌上,接著又咕嚕咕嚕滾下桌子,在地上摔成幾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