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宇文小姐”時,語氣頓了頓,似乎有些顧忌,但很快又放松下來,“不過宇文小姐從來不吃這些甜膩的東西,每次送來都原封不動地放著。她不吃,我吃呀,不然多浪費。”
沈桃桃心中明了,這“京里的人”,除了那位對宇文玥念念不忘的宇文峰,還能有誰。
她面上不動聲色,順著慧明的話笑道:“小師父說的是,糧食來之不易,確實不能糟蹋。”她露出些許好奇的神色,“不過……庵里其他師父,不會和你搶嗎?或者……說你貪嘴?”
慧明聞,撇了撇嘴,帶著點小得意:“才不會呢。師父們都是真正修行的人,不重這些口腹之欲。而且……”
她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落寞,“我本來也不是正經的尼姑……我是宇文小姐從府里帶來的貼身丫鬟。”
沈桃桃心中又是一動,她故作驚訝:“丫鬟?那小師父你……”
慧明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也沒什么防備,一邊看著藥罐的火候,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起來:“是啊。小姐來這庵里帶發修行,身邊總得有個熟悉的人伺候。府里別的丫鬟,有的有了心上人,有的家里還有牽掛,都不愿意來這深山老林里苦熬。就我……我沒什么牽掛,就自愿跟來了。”
她說著,自嘲地笑了笑,“來了這里,小姐心灰意冷的,也不怎么管束我。師父看我年紀小,又可憐,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我在庵里瞎晃蕩,只要不打擾清修就好。”
聽著她用這般輕松的語氣,說著如此沉重的事實,沈桃桃心中頓時涌起一股強烈的憐惜。眼前這小姑娘,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本該是天真爛漫、在父母身邊撒嬌的年紀,卻因主家的變故,被迫在這青燈古佛旁消耗青春,連庵門都難得出去一步,唯一的樂趣,竟是偷吃主子不吃的糕點。這是何等的孤寂與無奈。
沈桃桃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帶著試探,輕聲問道:“原來如此……那,若是有一天,宇文小姐離開此地,重返紅塵,小師父你是不是也能跟著離開,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慧明正在扇火的手微微一頓。她抬起頭,看向窗外有起來的淅瀝雨絲,眼神有瞬間的恍惚。沉默了幾息,她才轉回頭,“離開?”
她輕輕重復了一遍,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或許吧。不過,在這里待久了,好像……也不太想外面是什么樣子了。”
她將小扇子放在灶臺上,雙手抱著膝蓋,下巴抵在膝頭,目光有些游離:“我沒有家人了。老家鬧饑荒,爹娘和弟弟都餓死了,我被叔嬸賣進了宇文府為奴。說起來,宇文府待下人極好,老爺夫人慈善,小姐更是溫和,從不打罵我們。在府里的那幾年,算是我過得最好的日子了,能吃飽穿暖。”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后來小姐要出家,問誰愿意跟來,我什么都沒有,沒爹沒娘,也沒想過要嫁人,就覺得,跟著小姐也挺好,至少……有個地方待著。”
她抬起頭,看向沈桃桃,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那笑容卻讓人看得心酸:“所以,離不離開的,也沒什么要緊。習慣了,就好了。”
沈桃桃聽著她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最悲涼的身世,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
她仿佛看到了無數在亂世中浮沉,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微小生命的縮影。
這靜心庵的寧靜,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牢籠,囚禁著兩個,或許更多個,被時代洪流裹挾的可憐人。
藥罐里的咕嘟聲漸漸變得濃稠,藥香彌漫在小小的廚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