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媛這一胎保得實在不容易,皇室一向子嗣凋零,她的身體也不見得好到哪里去,胎兒在腹中就見弱,本來好生養著也沒什么大礙,不曾想又經歷一場廢立太子的大喜大悲,這才招的難產。
秋節院不算遠,只是外頭剛剛下過一場雨,路上泥濘,太子到的時候,里頭已經只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了,三四個太醫聚在房門外,見太子進來,連忙行禮問安。
“情況怎么樣?能救嗎?”太子的語氣里也帶了幾分急躁,看向面露難色的太醫。
其余人還在猶豫著,柳太醫連忙上前道:“殿下,良媛主子胎位不正,小皇子先出了腳,而且大半個身體已在外頭,若要再行移宮之術,恐時間上來不及,為今之計,只能大小擇其一。”
太子頓了頓,擰眉道:“沒別的法子了?前朝張妃能破腹產子而身無恙,你們莫非就是一群廢物,連前朝的太醫也比不得嗎?”
柳太醫被說的面色潮紅,還是恭敬道:“殿下,張妃乃是事前便知胎位不正,故而做足準備破腹取子,良媛主子原本是正胎位,這遭是意外難產,除非把生了一半的小皇子再推回去,重新分娩,只是胎兒長久在母腹中,一是體弱,二是損智,三則命不久矣啊!”
李良媛身份不高,雖有個狀元的兄長,也是扶不起的阿斗,而她腹中胎兒姓江,乃是他將要上玉牒的長子,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里面也不知聽沒聽見外頭說的話,李良媛漸漸失去了喊叫的力氣,情況再容不得拖延,太子閉了閉眼睛,咬牙道:“保住胎兒。”
寶兒被嚇住了,小幅度的拉了拉長青的袖子,長青沒說話,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撫。
柳太醫挎著藥箱進了里間,不多時,李良媛的叫聲就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沒人說話,似乎只剩下了嬰兒的哭聲,本該是歡慶的時候,寶兒卻只覺得背后發涼,一陣寒毛直豎。
剛剛出生的嬰兒怎么也止不住啼哭,早就備好的乳娘低眉順眼進去,抱過嬰兒擦洗干凈,裹出一個襁褓,交給太子看。
這一看不要緊,太子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差點沒把孩子給摔了,寶兒奇怪,偷瞄了一眼,只見那紅皮猴子似的小臉上,額頭靠近左眼的地方,正赫然印著一大塊青紫胎記,幾乎要蓋住小半張臉,有些嚇人。
胎記在臉上,對皇室而,無異于生而殘疾,這就注定了和大位無緣,一個殘疾還要白占去他長子的身份,這算什么東西!
太子把嬰兒放下,深吸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一拂袖,轉身離去,長青低下頭跟在他身后,寶兒卻猶豫了一下,望向被孤零零放在桌上嚎啕大哭的嬰兒,咬了咬下唇。
如詩如畫紅著眼睛從里間出來,見到柳太醫,一副恨不得上來咬死他的神色,見到寶兒,似是愣了一下,如詩按住眼圈微紅的如畫,對寶兒道:“好歹是主仆一場,既然來了,給主子磕個頭再走吧。”
寶兒沒有反駁她,看了看被乳娘抱起來哄的嬰兒,低頭進了里間,她也是見過不少死尸的人了,看到床榻上的狼藉,仍舊有些發寒,李良媛還保持著分娩的姿勢,痛苦皺起的臉上分明帶著血色的恨意和不甘,華美的被褥遮蓋住她的小腹以下,只露出兩條白皙修長的腿,鮮血打濕了被褥。
寶兒想起初見李良媛的那天,寬袍大袖的少女恍若從魏晉山水畫卷里走出的仙子,見到她,漫不經心的一瞥,似乎沒什么能入了她的眼,她本以為這樣嬌貴的名花該是被人捧在手心里仔細疼愛的,然而如今卻被粉身碎骨,碾入了塵埃里。
如畫哭著替李良媛換衣裳,寶兒默不作聲的磕了頭,上去幫著一起,柳太醫下手狠極了,刀口一直蔓延到下身,幾乎就是把人撕開了取出的孩子,血已經不再流動,然而刀口大敞著,依稀能看見內臟,這場面實在是血腥極了,小宮女們都不敢進來,如畫一見就哭,如詩也忍不住恨紅了眼睛。
“主子平日里的份例都放在什么地方?取一些銀子過來,趁著那些太醫還沒走光,央個人來把刀口縫起來,好歹讓主子完完整整的去了。”寶兒深吸一口氣,對如詩說道。
如詩這才如夢初醒,急急忙忙的去了,寶兒端了溫水來,替李良媛擦了擦凝固在身上的血跡,奇異的,最初的心底發寒過去之后,她反而沒了害怕的感覺,聽見外間此起彼伏的哭聲,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大概是這院子里,唯一沒哭的人了。
如詩央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醫進來,好歹算是替李良媛縫上了刀口,那老太醫也是個善心人,沒收如詩的銀子,只是捻了捻花白的胡子,嘆了口氣,收起藥箱,如詩如畫一直送他出了秋節院。
秋節院里人心惶惶的,李良媛的尸身要等上報了司禮監,再由司禮監派人來收取遺體,再行下葬事宜,如詩如畫是李府里送來的人,對這些流程完全不了解,寶兒剛進宮那會兒被教過一些,磕磕絆絆的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