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多蚊蟲,出了擺放著冰盆的房間,迎面而來一股熱風,嗡嗡的蚊子聲在耳畔鬧騰,長青揮了揮袖子,略驅趕了幾下,尋了布巾,去院子里打水洗浴。
天不熱時還能減少洗浴次數,這會兒的天氣,一天不洗就渾身發膩,長青無意讓人有窺見一絲他身體的可能性,只能等寶兒睡熟了再出來,好在她也實在能睡。
一圈艾草灰撒下,惱人的蚊蟲立時飛遠,解下的衣裳搭在放著盆的凳子邊。井水微涼,澆在身上,似乎把迎頭的熱風都散成了涼意,很好的緩解了白日的疲憊,長青微舒一口氣,迅速擦洗完身子,穿上里衣,才似松了口氣一樣,重又打了盆清涼井水。
白日里一絲不茍束進發冠里的青絲散落,額間幾綹碎發被浸濕,清透的水滴順著眼角蔓延至下巴,一滴滴滑落進衣領,棉白的里衣被打濕,隱隱約約露出些許肌膚顏色來,鈴鐺兒悄悄的跟著蹭了出來,團在艾草灰前眼巴巴的看。
長青洗完頭發正在擦拭,見到鈴鐺兒,嘴角微微的翹了翹,難得有些頑皮心思,抬手彈了滴水珠打在鈴鐺兒頭頂,嚇得它喵嗚一聲,差點跳起來。
回了房,迎面就是一股水澤寒氣,寶兒仍舊保持著他走時的姿勢熟睡著,長青用布巾擦拭干濕漉漉的發絲,這才低身進了蚊帳,重又躺在寶兒身邊。
一連忙了小半個月,無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極度的勞累,然而身邊臥著一個溫熱的身體,淺淺的呼吸響在耳畔,似乎什么都不重要了,長青想著,也許這就是尋常人家的日子,美好得讓人留戀。
寶兒嘴里嘀嘀咕咕了幾句,似乎是做了什么夢,長青側耳聽了聽,只聽得清一句模模糊糊的“長青”,嘴角不由得慢慢的彎了起來。
長青并沒有騙人,小半個月的時間,大部分瑣碎的雜事都已經分攤下去,一些略微重要些的,已經不足以再讓他早出晚歸的忙碌了,只是才閑下沒多久,太子就被人抬回了東宮,斷了一條腿。
本就是瞞不住的事情,遮掩也無益,太子才回來沒幾個時辰,事情已經傳遍了皇城,就連秋節院這樣的內闈都傳開了。
這些天太子在別莊過得醉生夢死,冷不防聽底下送來的侍妾提了一嘴京中詩會的事情,原來今年是大考之年,為先帝冥壽加開的恩科,參加會試的學子們早早就聚集在了京城,會試在秋天,學子們復習之余也忙著拉同年的關系,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會。
太子自幼師從大儒,自認有些學問,被人勾起興致,索性就換了便衣,裝作學子去參加詩會。不曾想這一去,就出了大事。
如今這年月,雖然是科舉入仕,但真能考取舉人功名,得到會試資格的,還真沒幾個寒門子弟,本來太子一身便衣,只帶了幾個人,混在這些人里頭并不算顯眼,但巧就巧在他一眼就看中了一個赴宴舉子身邊女扮男裝的姑娘,有心想和人套個交情,把人買到手。
本來太子的想法也不算出格,女書童是學子里的流行,上京一趟山高水遠,帶著丫頭夜夜添香,說出去太壞名聲,但真沒幾個人舍得如花似玉的通房,便讓打扮成小童模樣跟在身邊,又有情趣又方便,可巧就巧在這赴宴的舉子身邊跟的不是通房丫頭,而是貪玩出來見世面的妹妹。
太子一貫霸道慣了,他是便衣,不怕丟份,又見那舉子衣著普通,哪怕解釋清楚了誤會,也咬死了非要把人帶回去,那舉子竟也是個倔脾氣,把太子丟來的銀票扔在他臉上,拉著妹妹就要離席。太子從前并未玩過仗勢欺人的把戲,頭一遭就被人狠狠下了面子,也惱了起來,命手下人把那對兄妹拿下。
他卻忘了,此刻帶的不是身經百戰的太子禁衛,那舉子有幾分武藝在身,三下五除二就把幾個護衛打倒在地,見太子呆頭鵝似的站著,心頭火起,一拳砸在太子面門上,那幾個護衛都嚇傻了,大叫了一聲太子爺,那舉子連個停頓都沒有,又上去一腳,把他腿骨生生踹斷。
平日那幾個請都請不動的太醫們在后頭隔著屏風商量方子,長青端了茶水進來,太子自覺丟人,正躺在床上臉朝里側,聽見長青進來的動靜,撇了撇嘴,扭頭接過茶水,漱了漱口。
那舉子下手毫不留情,到了這會兒,太子吐出的水里都還帶著血絲,臉頰上更是腫起老高的一塊,青里都泛著紫了,更嚴重的是斷裂的腿骨,那條腿之前就斷過一回,這遭又斷在同一塊地方,雖說以現在的醫術,不大可能留下什么后遺癥,但疼是跑不掉的了。
“今天丟人丟大發了,那起子窩囊廢五個人打一個都沒打得過,竟然還當著那么多的人面報爺的名號。”太子抬手摸了摸臉頰上的傷處,“嘶”了一聲,齜牙咧嘴的說道。
長青輕聲道:“殿下,待會兒主子爺過來,可別這么說話了。”
太子想想都窩火,冷哼道:“受傷的是我,丟人的是我,現在躺在這里的也是我,我除了嚷嚷幾句還能干什么?那個江夢生,爺早晚讓他哭著跪下來求饒,還有他妹妹……”
想起白日里女扮男裝一身英氣的姑娘,太子的神色不覺帶了幾分觸動,臉色也柔和下來,落在長青眼里,只剩無奈。
平心而論,太子是個好主子,但女色上,實在是沒法說。今天愛了這個,明天愛了那個,明明就是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薄情人,偏偏又總以為自己情深。
應天帝來的很快,通報太監叫了三聲,太子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翻滾下來,不小心壓到了腿傷處,頓時慘白了臉,勉強支撐著行禮,做足悔改的模樣
應天帝不為所動,撩袍坐了,目光落在李湛英身上,李湛英連忙斟茶,彎著腰遞了過去。
太子一條腿跪著,骨折的那條腿只能支著,疼得額頭上直冒汗,應天帝瞥他一眼,“行了,起來吧,知道自己錯在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