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敢兵行險招,冒天下之大不韙,行謀逆逼宮之舉。
然有,成二血濺金殿在前,早已寒了人心。
此后,還有哪位瞎眼餓重臣,愿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追隨失道的秦王行此大逆之事?
人人心頭都懸著一雙眼,一桿秤,一張口。
靜默審視。
暗自權衡。
無聲評判。
太醫匆匆趕至,目睹殿內慘狀,心頭劇震。
然情勢危急,不容多想,他強壓所有雜念,立刻上前施救。
屏息伸手,一探鼻下,再按腕間,心也隨之沉入谷底。
氣息、脈搏皆無,縱有通天之能,也已徒勞。
太醫趨前數步,朝著元和帝深深跪拜,以額觸地:“臣稟陛下……成老大人,去了。”
太醫此一出,便如鐵板釘釘,將此事的結局徹底釘死,再無任何扭轉可能。
來之前,他還以為是小朝會議事有了爭議,哪位骨頭硬、脾氣臭的官員要鬧死諫這一出。
一來,發現死的透透的是早就已經致仕的成老大人。
真是奇也怪也。
元和帝深深嘆了口氣,嘆息里帶著無盡的沉重。
他無力地揮了揮手,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你先退下。”
臣子們能想到的事情,元和帝自然也能想的到。
他如何能說,御書房的那只紫檀木匣中,立太子的詔書早已擬好。
明黃的絹帛上,秦王的名字和功績書寫得工工整整,字字斟酌,墨跡早已干透。
連用以加蓋傳國玉璽的朱砂印泥都已備在案頭,只待他抬手落印,便可交由欽天監擇選吉日,告祭太廟,昭告天下。
萬事俱備,只欠這最后一式。
可偏偏就在此時,成二的血濺在了蟠龍柱上,也如同一盆冰水,讓詔書淪為了一張廢紙。
折進去的是秦王啊。
一股復雜難的滋味在心頭漫開,元和帝只覺五味雜陳。
那份惋惜與那份恨鐵不成鋼的痛心,如鉛塊般沉沉墜著,分不出孰輕孰重。
與成老太爺交好的幾位官員,幾番思量,終究無法在那片刺目的猩紅前置身事外。
是同僚,也是好友啊。
那幾位官員相視一眼,深吸一口氣,終是撩袍跪地,揚聲道:“陛下!成大人奏疏字字泣血,句句肺腑,其忠君報國之心天地可鑒!可偏偏是這等忠良之臣,竟被逼得以死明志,實乃我大乾朝堂之悲!”
“臣等泣血叩請陛下明察秋毫,毋令忠骨含冤,毋使奸佞逍遙!”
蔣行州亦跪伏在地,將手中奏疏鄭重合攏,高舉過頂,擲地有聲道:“陛下!成大人一生為官,功在社稷。凡他所治州縣,百姓至今感念其德。如此有功于國、有恩于民之老臣,豈能任其蒙冤受屈、死得不明不白!臣懇請陛下,務必要還成大人一個清白!”
說到此,語一頓,聲音愈發沉凝:“尤有甚者,此事更關乎清玉大長公主之清譽與身后名節。若朝廷對此不聞不問,任流滋蔓,恐將玷污殿下的名聲,致其百年身后仍蒙受不白之冤。”
“若因小人構陷而令清名蒙塵,不僅寒了天下忠良之心,更恐損及天家威嚴。臣等懇請陛下圣斷,以正視聽!”
更有那未盡的隱憂,如鯁在喉……
多年來,朝野內外始終有宵小之輩,處心積慮地將榮皇后畢生功業,歪曲成倚仗美色、驅使裙下之臣的產物。
而清玉大長公主,誰人不知她是榮后最倚重的臂膀?
若今日坐實了清玉大長公主淫亂多情的污名,那下一個被拖下泥潭的會是誰?
屆時,那些曾被強力壓下的惡毒揣測,必將死灰復燃,直指已故的榮后。
這豈止是玷污清譽,簡直是要將榮后和清玉大長公主都徹底拖入污濁的泥沼!
世人哪在乎什么真相?他們要的,只是那“眾人拾柴火焰高”的熱鬧,燒盡的唯有清白,留下的盡是引人遐想的風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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