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小人,總還得存幾分真性情。
若連這點真性情都丟了,那與偽君子又有何異?
成老太爺在心底如是寬慰著自己。
裴駙馬悻悻地輕哼一聲,向裴桑枝投去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他這個祖父,當得著實無能。
罷了,既然不能為她遮風擋雨,那至少做到不添亂、不幫倒忙,也算是一種美德吧。
裴桑枝見狀,從容接過話頭,不卑不亢道:“回成老太爺,依晚輩淺見,您今日登門,大抵是特來向晚輩祖父致歉賠不是的。”
“若是晚輩猜得不準,還望成老太爺息怒之余,不吝指教。”
成老太爺聞,心下并未升起那種針鋒相對的緊迫,反倒長長舒了口氣。
終于……
終于是找回了與聰明人對話的感覺。
雖說頗費思量,卻遠勝于面對一團迷霧,無跡可循。
這就好比,他永遠無法預料裴余時的下一句話,會從哪個意想不到的角落里蹦出來。
“倒也談不上是賠不是。”成老太爺笑了笑。
并非那種浮于表面、皮笑肉不笑的客套,而是眼底也染上了些許真切的笑意。
話音剛落,他卻倏然斂起笑意,神色一正:“前幾日那封信,又是你所為?”
一個“又”字,便已顯露試探之意。
裴桑枝無意再做遮遮掩掩的周旋,坦然頷首:“若成老太爺所指的,是那封詳述貴府三房子孫欲以把柄要挾,效忠秦王,意圖以去勢之身博取從龍之功的信函……”
她微微一頓,語氣肯定:“確是晚輩遣人所送。”
“成府與永寧侯府之間,先前雖因一些宵小之輩多有齟齬,甚至幾近反目,但其中終究未牽涉您與祖父二位。既如此,老一輩的交情與情分便仍在。”
“故而,當晚輩猜測到那足以傾覆門楣的可怖真相時,實難袖手旁觀,坐視您因血脈相連而一時心慈,被那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蒙蔽,最終落入他們的圈套。”
裴駙馬茫然地撓了撓頭,直到幾根銀絲悄然落于掌心,才猛地僵住了動作。
腦子可以不好使,這頭發,卻是萬萬不能再掉了。
否則,真應了那句讓人聞之便心頭發酸、喉頭哽咽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他斷然不能與公主殿下相逢不識。
只是,他心下仍不免好奇,桑枝究竟是如何猜到的?
裴駙馬嘴唇動了動,硬生生將已到嘴邊的疑問咽了回去。
絕不能丟了桑枝的臉面,弱了桑枝的氣勢!
這是他身為祖父該有的修養和操守!
“你這一番話,著實讓老夫挑不出半點錯處。而你本人,也比老夫預想的更為坦蕩,更有擔當。”
“不瞞你說,老夫方才還在發愁,該如何勸你開誠布公地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裴桑枝謙遜一笑:“在成老太爺面前,誰敢保證自己能將所有心思謀算都藏得滴水不漏?”
“晚輩自問沒有這個本事。”
“既然如此,與其屆時自取其辱,不如此刻坦誠相待。”
成老太爺喟然一嘆:“好一個‘坦誠相待’。”
“那你遞信之時,可曾料到老夫那對太監孫兒,究竟握有何種把柄,便自以為能迫使老夫就范?”
裴桑枝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掠過裴駙馬,略作沉吟,謹慎道:“晚輩略有猜測,卻不敢妄下斷。”
“但偌大的成家,唯一能令秦王與承恩公府動心的,唯有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