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時:???
稍安勿躁?
坐下?
他此刻心如火燒,如何坐得安穩!
沉郁的苦澀在成老太爺心底無聲地化開,但這一次,竟也奇異地混入了幾分釋然。
他想,倘若只是稍遜于裴余時,他必定心有不甘,會固執地認為若有那般家世,自己定能做得更加出色。
然而,事實當真如此嗎?
一個殘酷的答案在他心中浮現:他與裴余時的差距,涇渭分明,大如天塹。更在于,他那顆心,遠遜于對方的純粹。
至少,裴余時愛的純粹。
而勇敢和堅定是開在純粹這片沃土之上的花。
他捫心自問,若易地而處,他身為侯府獨子,外祖父官拜禮部尚書,大舅舅乃京畿衛都指揮使,二舅乃是國子監祭酒。在明知清玉無法生育之后,是否還能歡天喜地地迎娶,并心甘情愿地守她一生,甚至是俯首將其奉為神明?
他張了張嘴,答案卻哽在喉間,無法脫口而出。
正如,他一直都認定,這世間的情愛多是權衡利弊的結果。
眼見成老太爺竟又神游天外,裴余時急得火燒眉毛,恨不得沖上去揚手給他兩耳光。
他都快急瘋了,這老家伙究竟有什么天大的事,偏要在此刻走神!
可真有閑心。
“你說啊!你倒是快說啊!”
“你那對太監孫兒究竟做了什么?這跟外頭傳得沸沸揚揚、說你愛而不得的謠,到底有何關系?”裴余時急不可耐,末了更是語帶威脅,“你若再這般磨磨蹭蹭、說話藏頭露尾,休管你今日為何登門,我定叫你空手而歸!”
成二這廝,自從爬上高位后,在他面前鼻孔朝天,傲氣得緊。
一傲氣,就傲氣了幾十載。
今日又是流淚,又是自愧不如,還好聲好氣的勸他,鐵定是憋著什么壞點子,有求于他呢。
這點淺顯的門道,他總還是看得明白的。
成老太爺嘴唇微動,再開口時,那滿腔的深情與一生的執念,便在他唇齒間輕巧地化作了一句“兄弟鬩墻,同室操戈”。
非但如此,他還順手將罪責勻了一半,穩穩地扣在了永寧侯府的頭上。
“貴府裴春草與我那對太監孫兒的丑事,你心知肚明。當初你敲鑼打鼓、大張旗鼓地將成景淮送回成家,手段何其狠辣又不留情面,直接讓我那兩個孫兒成了上京城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也讓他們因此結下了深仇大恨。”
“他們敗壞成家門風,我自然要嚴懲不貸,也好借此警醒族人,以儆效尤。我先是重責八十杖,又屢加斥辱,乃至徹底棄之不顧。他們對我懷恨在心,也是情理之中。”
“因此,當他們在我的竹樓里,翻出了一些我年輕時與清玉往來的書信,以及幾幅為她所作的畫像后……”
“一個便想借我之手,除掉另一個。”
“而另一個,則企圖借此編造我與清玉的所謂不可說的‘秘辛’,以此作為把柄要挾我、拿捏我。他更是以此為敲門磚,企圖動用我的權勢與人脈,投靠到秦王與承恩公府門下,想逼我徹底倒向秦王一派。”
“老夫汲汲營營一生,不愿到了晚年,還要受人掣肘。既不愿為秦王驅策,那撕破臉面,便是遲早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