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深知裴余時是個有一說一的直性子,他幾乎要以為對方是知曉他對清玉的情愫后,故意在他面前顯擺了。
不能再看了。
他幾乎狼狽地別開視線,生怕心底那股惡念叢生瘋長,再也壓制不住。
他怕自己臨到終了,會忍不住算計裴余時一回,給他塞個通房或姨娘。
能不能亂了裴余時的心,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能破了裴余時守身如玉的誓,擊碎與清玉“下輩子再續前緣”的美夢,他便覺得足夠了。
他太有自知之明,這等卑劣惡心之事,他絕對做得出來。
無非是看自己,究竟想不想,以及那最后一分理智是否壓得住心底翻涌的惡意。
或許……
還是壓得住的。
倒不是他這個真小人忽然轉了性子,懂了君子成人之美的風度,更不是瞧裴余時腦子不好,心生憐憫。
而是因為……
而是因為,清玉彌留之際,他曾問過她:這一生可有悔?可有憾?若重來一回,可會換一枚棋子,重擺一盤棋?
她答:無悔。
亦無憾。
無需重來。
她說:裴余時就是最好的一步。
那時的清玉,已是深秋最后一片掛在枝頭的梧桐葉,脈絡干枯,仿佛一陣微風便能將她帶走,輕輕一碰就能粉碎成渣。
然而,話音出口的剎那,卻似有光芒瞬間注入她枯萎的身體,眼中驟然凝聚起一股灼人的神采,聲音清朗堅定,擲地有聲。
他望著清玉,排山倒海的悲痛與不舍幾乎將他淹沒。
可,也不得不承認,在那一片哀慟之中,卻有一個不合時宜的疑問,固執地盤桓在心底,
他想問,清玉是否在對裴余時日復一日的相伴中,真的動了心,用了情。
他求而不得的真情啊。
那個問題在他唇齒間幾番滾燙,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沉入心底。
他終究沒有問出口的勇氣,更確切的說是缺少面對那個答案的勇氣。
真小人,都擅長自欺欺人。
“若是下嫁你,清玉還得受一輩子被病痛折磨的苦,一碗一碗的苦藥喝下去,還是身子孱弱,纏綿病榻,還是跑不了馬,吹不了風,受不了舟車勞頓的折騰,一輩子只能困在這座錦繡堆成的上京城里,你還要她等你,還要索求她許下的下輩子嗎?”
一語畢,成老太爺自己也怔住了。
他分不清方才那番誅心之,究竟是出于報復的快意,還是某種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更隱秘的期望。
這其中,又摻雜著幾分是為清玉不平。
又有幾分是為自己那點永遠見不得光的心思,尋一個發泄的出口。
這句話,徹底超出了裴余時那純粹邏輯的理解范圍。
他腦海里瞬間空白。
那雙清澈了一輩子的眼睛,此刻如同第一次被投入石子的古井,漾開的滿是慌亂與無措。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