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前顧后、各懷私心的老臣們,難道不是一直在擔心真相一旦大白,淮南的民意便會沸反盈天嗎?
可難道只有淮南的民意才算民意,城北的民意便不值一提?
那些曾受裴驚鶴恩惠的貧苦百姓,他們的心意,難道就不配被稱作心意了嗎?
老臣們可以借民心與民意行事,到了她這里,自然也無不可。
裴桑枝心中坦然,并無半分不安。
她承認,好名聲確是著意經營。
但與此同時,她所行的善事,也件件屬實,不容抹殺。
她行的正,坐的直。
她用那一樁樁真真切切的善事,筑起了一座高臺。待她落難之時,這高臺便化為護身的銅墻鐵壁,化為破敵的開山利刃,護她周全,為她開路。
這,本就是一場互惠互利。
侍衛的回稟像一顆石子投入深潭。
老臣們彼此交換了一道無聲的眼風,再看向裴桑枝時,已悄然變了數變,先是驚疑,繼而審視,最終沉淀為一絲難以說的忌憚。
他們原以為已給足了裴桑枝重視,此刻才驚覺,終究還是小覷了她。
這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打得他們陣腳大亂,措手不及。
本是無解的“拖”字決,就這樣被破了。
周域趁勢進,聲音擲地有聲:“陛下,方才有人擔憂,慘禍真相一旦公開,會引發淮南動蕩。然而如今,上京城北的百姓亦在為裴女官請命,聲聲入耳。”
“若說民意可畏,輿論可懼,那么當下兩地民意并行,臣想請教,依照方才的邏輯,今日之局又當如何論斷?”
“一面是淮南,一面是城北,這架天平,究竟該傾向何方?”
“難不成,還要讓淮南與上京的百姓當堂對質,再派個欽差大臣,將兩地的民意放在秤上稱斤論兩,好判個價高者得?”
“還是說,必須等到那虛無縹緲的勝負分曉之后,裴女官的請求與裴驚鶴的冤情,才值得被鄭重考慮?”
“陛下!臣以為,若開此以輿論左右律法與真相之先河,實為治國之道的巨大倒退!”
“此例一開,后患無窮。”
“長此以往,我朝歷代苦心完善的律法,尊嚴何在?威信何存?若人人皆以輿論為尺,而非以律法為繩,則法典終將形同虛設,社稷根基,亦將為之動搖啊,陛下!”
“陛下,臣常思‘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之理,今日之抉擇,便是那關乎國本的‘蟻穴’。”
“臣冒死懇請陛下恩準裴女官所請,此舉非為一案之曲直,實為捍衛我大乾律法之無上威嚴,更是重申自立國之初便設登聞鼓之深遠意義!”
“立信如登天,失信如山崩,登聞鼓既響,若朝廷仍無動于衷,則天下人視登聞鼓為最后伸冤之路的信念,必將崩塌殆盡啊。”
“天下含冤者,誰還敢再叩此門?”
周域的這番論,以定鼎之勢將此事推向了不容置疑的高度。在大義面前,任何反駁都形同與律法和公理為敵,徹底成為無人敢踏足的論禁區。
開口律法威嚴,閉口社稷根基,動輒便是國本抉擇……一頂頂高帽扣下來,一面面大旗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