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禮方才回府,便覺氣氛不同尋常,四下里一片緊繃。
一名下人快步上前,低聲道:“大公子可算回來了。夫人特意吩咐奴才在此等候,請您隨我去見夫人。”
宴禮眉心微微一動。
往日若父親不在宮中值宿,他外出歸府,頭一樁事便是往正院向父親請安。即便十次有八九見不到父親的面,那廊檐下的石階卻總是要跪的。
一個頭磕下去,問安之禮才算盡了。
這幾乎是府上所有人約定俗成的禮數。
今日,竟能破例。
無論緣由為何,他心底終究掠過一絲難以說的快意。
好事成雙啊。
宴禮依規矩行了一禮,恭聲道:“兒子給母親請安。”
宴夫人習慣性地想要細問宴禮這大半日的行蹤。她心中并未存著非要將一切了如指掌的念頭,話卻已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宴禮語氣平靜無波,毫無起伏道:“年關將至,養濟院中事務繁雜,岑女官與眾吏忙得腳不沾地。兒子見人手不足,便留下略盡綿力,協助處理了些瑣務,因而耽擱了時辰,回府遲了。”
說罷,他徑直跪倒在地,木然道:“勞母親掛心,是兒子不孝,請母親責罰。”
宴夫人微微一怔。
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這么久,老爺的行在不知不覺間終歸還是潛移默化地影響了她。
她下意識地想要將一切掌握得清清楚楚,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明明,她自己本身也對那樣的情形深惡痛絕。
“大郎快起來吧,母親并無責怪你的意思,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約莫一個多時辰前,陛下身邊的李總管前來傳口諭,說你父親殿前失儀,被罰廷杖三十,暫革禁軍統領之職,現禁足于府中。”
“這段時日,你父親既要在正院閉門思過,又需安心養傷。府中一應事務暫由母親接手,你也不必日日去請安了。”
宴禮垂首不語,沉寂的眸底倏地劃過一絲光亮。
這豈止是好事成雙。
簡直是天賜良機。
“兒子明白。未得母親準許,絕不敢前往正院驚擾父親靜養。”
宴夫人微微蹙眉,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她沉吟片刻,忽然意識到,她的兒子,老爺的嫡長子,在聽聞他父親觸怒天顏、殿前失儀遭廷杖之后,沒有流露半分焦急關切之情。
唯有那一如既往的恭順和平靜。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那份過分的乖順與平靜,反倒透出一種近乎涼薄的冷情。
“大郎,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父親究竟因何觸怒陛下?也不愿問一句他的傷勢如何,嚴重與否嗎?”
宴夫人強掩下心底的驚詫,溫聲問道。
宴禮不慌不忙應道:“母親明鑒,父親是何等身份?他是禁軍大統領,又有與陛下自幼相伴,情誼深厚。平日父親常提及陛下對他的信重與恩寵。縱是陛下此刻動怒,也必會顧念舊情,不至重責于他。”
“至于父親因何觸怒陛下……”
“兒子不敢妄加揣測,更不敢輕議父過。”
宴夫人只覺心驚肉跳。
眼前這番情景,比老爺那令人窒息的掌控欲,更叫她感到不安。
她所期盼的,是兒女們早日羽翼豐滿、自立天地,去闖蕩屬于自己的前程。
而非在老爺的掌控之下,被束縛成“不健全”的人。
“大郎。”宴夫人的聲音微微發顫,“你……”
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