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心下尚未理清紛亂的思緒,更未尋得答案,身體卻已依從本能做出了抉擇。
永寧侯手上的動作滯了一滯,帶著幾分不解抬眼望來。
裴桑枝倏然離了窗牖處,大步流星走了過來,徑直推門而入。
“你說什么?”
鮮血滴滴答答落在早就狼藉不堪的地面上,永寧侯強忍著一陣陣像火灼燒般翻涌不休的怒意,擰緊眉頭啞聲問道。
裴桑枝微微闔眼,再睜眼眼底一片清明,一字一頓:“夠了!”
“我說,夠了!”
“你聽清楚了嗎?”
在不解迷茫,又不由自主的做出行動后,她有了答案。這一刻,她那顆怦怦劇跳的心,終于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恨莊氏。
她巴不得莊氏死。
但,卻不想看到莊氏是在永寧侯的暴行下,活生生被打死。
尤其是,毫無反抗能力的被枕邊人打死。
當她目睹莊氏頭破血流之際,會不由自主地想:這世間其他女子,不!或許不止女子,是所有的老弱婦孺,是否也如這般,會被家中的男子、或被所謂的掌權之人肆意毆打、凌虐?
不敢反抗,也無處可逃。
只能伏地哀求,以生死為注,去賭施暴者那一絲微不足道的憐憫心軟。
就當她是婦人之仁吧!
莊氏固然不無辜,但裴桑枝不愿看到她被永寧侯活活打死。如此暴行,傳揚出去,只會進一步擠壓老弱婦孺本就狹窄的生存空間,令更多上位者覺得,對親眷施暴甚至虐殺,乃是理所當然,無人敢問,無人能罪。
這……
不對!
永寧侯收住了拳頭,雙目圓睜,難以置信地望向裴桑枝:“你可知她究竟做了什么,還要為她求情!”
裴桑枝:“不是求情,是阻止。”
“她對你下絕嗣藥,你自然憤怒。你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可以一紙休書將她遣歸,但不該活活將她打死。”
“先前侯府已鬧出拳打腳踢親妹妹的笑話,難道如今還要再添一樁你親手打死續弦的丑聞嗎?”
“先是興師動眾將折蘭院下人盡數捉拿審問,已鬧得府中人心惶惶。若此時再傳出莊氏死訊,或是她奄奄一息的消息,侯府又該如何自處,如何應對!”
“你不嫌丟人,我都嫌丟人。”
永寧侯:“你可知曉,夫為妻綱。妻若謀害親夫,便是以下犯上,屬十惡之“惡逆”重罪!但凡存有預謀,即構成此罪,當處斬刑。若謀殺既成,刑罰更重。一旦定罪,縱遇大赦,亦不得寬宥免罪!”
裴桑枝垂眸瞥了一眼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莊氏,微微頷首:“我知。”
“我更知,這條所謂的律法,本質上不過是為了維護夫權與宗法之序罷了。”
律法,當公正,當平等!
只有律法上實現了平等,才能循序漸進,追求現實意義上的平等。
“敢問父親,倘若今日是您對莊氏下了絕子藥,她難道也能這般明目張膽地將您活活打死嗎?”
永寧侯眉峰一挑,語帶不屑:“她敢!”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真讓她動手,她便能打得過我嗎?”
“桑枝,律法所護,從來皆是夫權、父權至上!”
“昔日榮后屢次修訂律法,卻阻力重重。那些細枝末節的修補,何曾動搖過半分根基!”
“這是尊卑,是倫理!”
裴桑枝唇角輕扯,扯出一抹譏誚:“父親真是好生驕傲。”
“方才你怒意上頭時,莊氏在你眼中又何嘗是個人?不過是一件任您發泄的器物。”
“還有,難道父親就不想將我也活活打死,以泄心頭之恨,重振您當家人的威嚴嗎?”
“您不是不想。”
“是不敢!”
“大乾的律法,表面護的是夫權父權,可在我看來,它真正維護的從來只是權力本身,權在誰手,便護著誰!”
“什么夫權、父權,強凌弱而已!”
驀地,永寧侯想起莊氏那句禍水東引的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