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侯府。
裴桑枝倚窗而立,腦海里回蕩著如真在馬車上的那番話。
如真說謊了。
她比誰都清楚,前世的裴謹澄,人前是端方無瑕的美玉,風雨不染的君子,世人交口稱贊之下,骨子里早養出了目下無塵的自負傲慢,背地里行事,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更遑論,裴家兄弟皆有一通病,慣愛通過折磨與裴春草相關之人,來昭示對裴春草的偏愛。
就如,初初認祖歸宗的她。
所以,她被逼斷發出家入庵堂修行的日子,如真在永寧侯府的處境恐怕也是如出一轍的艱難。
絕不如宣之于口那般輕描淡寫。
但,她理解。
沒有人會甘愿在人前將潰爛流膿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
那不僅是痛,更是刻入骨髓的恥辱,是根本不容旁人窺視的隱秘。
若真要她親口向榮妄剖白那些痛徹心扉的過往,只怕話到唇邊又會生生咽下,千頭萬緒哽在喉間,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哪些該和盤托出,哪些又該永遠埋藏?連她自己都理不清這團亂麻。
刀尖剮蹭著尚未結痂的傷口的感覺,無人會喜歡。
所以,在如真自己的夢中,為她自己改寫一個體面且不痛苦的死法兒,在情理之中。
但……
裴桑枝抿了抿唇,眸底掠過一絲隱憂。
在馬車上,她沒有錯過如真眼神里隱隱的期待。
她知道,如真想讓她開口詢問,在那夢中,她是怎樣的境遇。
就像是迫不及待地想將一切講述出來。
動機呢?
如真的動機又是什么?
她斷然不信,自幼受江夏黃氏精心栽培,又蒙秦老道長青眼相加、親引渡化出家的如真,會是如此心性淺薄、毫無城府之輩。
一舉一動皆有因。
十之八九,醉翁之意不在酒。
等著她問,卻不是想說給她聽。
如真意在榮妄……
而榮妄的反應……
不知榮妄會從如真口中聽到怎樣的前世今生。
她是會像講述她自己遭遇時那般,用春秋筆法輕描淡寫地帶過,還是會將那些蝕骨的痛楚和極致的苦難,一絲一縷地鋪陳在榮妄面前。
裴桑枝先是苦笑一聲,而后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不知,如真的那把復仇之劍會揮向何人。
但她知,如真怨恨未盡。
“姑娘。”素華輕喚一聲,臂彎間挽著件藕荷色薄氅,行至裴桑枝身后,邊將薄氅覆上裴桑枝肩頭,溫聲道:“這風里帶著寒氣,最是傷身。姑娘仔細著些,當心染了風寒。”
裴桑枝隨口道:“這世上該死之人,實在太多了些。”
素華侍奉裴桑枝日久,已能從那話里行間,辨出幾分隱晦深意。
“姑娘,善惡終有報,那些作惡之人,總會去到他們該去的地方。”
“天道輪回,自有其時,急不得。”
裴桑枝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眸遠眺,眸中寒芒微斂:“原是我庸人自擾了。”
“倘若閑來無事,是效仿那貓戲鼠兒,權當消遣。”
“若當真急了,自有永絕后患的法子。”
她在永寧侯府這潭腐臭的泥沼中沉浮掙扎已太久太久。
歲末為界,她定要這永寧侯府天翻地覆,徹徹底底改天換日。
“這局布了這些時日,是時候收網了。”
語聲剛落,裴桑枝微一停頓,復又開口,轉而詢道:“永寧侯可將滄海院的秋生遣去大理寺獄照料裴臨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