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是在安裴桑枝的心。
裴桑枝賭他是世上真真正正的真君子,不會棄她于不顧。
那他就是。
無論這一步棋對與錯,都有他為裴桑枝兜底。
裴桑枝只管順著心意去落子便好。
榮老夫人聞不禁失笑。
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鬼見愁,紈绔之名人盡皆知,如今竟從他口中吐出“真君子”三字,倒真真是件稀罕事。
裴桑枝聽懂了榮妄不甚隱晦的弦外之音,心頭驀地涌起一股暖流,連帶著整個人都踏實了下來。
“請老夫人落子。”
黑子落下。
裴桑枝再執白子。
幾個回合下來,原本困頓的白子竟如春冰乍破,漸漸顯出生機來。
“置之死地而后生。”榮老夫人笑道:“這幾招落子精妙,竟將困局中的白子盡數盤活,當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這棋藝,可不是略知一二能概括的。”
“你啊,太過謙虛了。”
話音未落,一枚黑子已清脆落在棋盤上。
“如今,你又要如何落子呢?”
“是斬草除根趕盡殺絕,還是春風化雨,留人一線日后好相見?”
裴桑枝再遲鈍,也嗅出了榮老夫人的試探之意。
醉翁之意,從不再考校她在棋道上的造詣,而是在研究她的本心和性情。
“對真正的惡狼,必須斬盡殺絕,永絕后患。”
裴桑枝的聲音清凌凌地響起,恰似穿窗而過的寒風,帶著不容置疑的凜冽,卻又透著幾分鮮活的生氣。
“老夫人恕罪,晚輩年少識淺,多有疏漏,方才所恐是井蛙之見,若有冒犯之處,懇請老夫人勿要怪罪。”
裴桑枝沒有再執棋子,廣袖垂落間已盈盈下拜,螓首低垂,一副恭順認錯的姿態。
她不是不能說懷菩薩心腸,網開一面。
也不是不能說春風化雨,以德服人。
但,她不想,也說不出口。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在榮老夫人面前說出的字字句句,都會變成她親自給自己戴上的枷鎖,變成她給她憎恨的仇人留下的活路。
榮妄,她是要的。
仇,她更是要報的。
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會暫且先舍榮妄,報仇為上。
反正,她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哄回榮妄。
榮老夫人垂眼看著似怯弱天真,又唯唯諾諾的裴桑枝。
臣服的姿態和侵略性的眼神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該示弱時便示弱。
可心底那執念,卻如磐石般巋然不動。
“如此說來,永寧侯府祠堂那場蹊蹺大火,竟是出自你手?”
“就連剜肉取血救裴臨允這場戲碼,也是你精心設計,只為博得美名?”
“是也不是。”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
榮妄失聲道“老夫人,侯府種種皆是因果報應,其間牽扯甚深,恩怨糾葛盤根錯節,與裴五姑娘實在無關。”
榮老夫人神色莫辨,默然不語。
裴桑枝唇角輕揚,擲地有聲:“是我。”
“那一切皆是我的謀劃。”
“我還不想死,我要活著。”
“既然他們不給我活路,我便自己掙出一條生路來。”
“他們要我死,我偏要活得比誰都好。”
“占了我身份的人尚且錦衣玉食,活的風生水起,我又為何要被逼去死。”
“我不甘,我偏要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