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檀香裊裊,靜得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以及更漏滴答的微響。
良久,皇后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像浸了冰水的絲絨,帶著一種沉甸甸的試探:“烏止,你可恨我?”
烏止眼簾微垂,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緒。
她并未立刻回答,指尖輕輕撫過袖口繁復的蘇繡纏枝蓮紋路,仿佛那紋路里藏著答案。
這沉默比任何尖銳的回應更讓皇后心悸。
她寧愿毫不留情的譏諷或是咬牙切齒地怒罵。
那樣至少她知道烏止的恨意有多深。
說得出來的恨,就不算是恨。
可偏偏是這樣波瀾不驚的沉默,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你扔下一塊石頭,卻連回聲都聽不見,無從揣測其深淺。
“娘娘說笑了,”烏止終于抬起眼,眸色清亮平靜,如同雨后的湖面,映不出絲毫怨懟,“您是皇后,母儀天下。嬪妾怎敢心存怨懟?”
這樣的回答皇后并不想。
她望著烏止,眼神幽暗,大腦在迅速反應。
她很想給烏止一個下馬威,讓烏止恪守本分。
可現在已經不是烏止剛入宮的時候了。
烏止現在是有著一個堪比親王權勢受盡寵愛的長公主,和一對雙胞胎皇子的貴妃。
身后還有烏行和為公書院,以及眾多的新科進士。
和烏止作對,絕不是最好的選擇。
“你恨我,也是應該的。”皇后嘆息了一聲,撫了撫鬢角,眼底帶上一絲滄桑。
“娘娘說笑了,過去種種,或許是陰差陽錯,或許是命該如此。如今嬪妾只愿安心侍奉皇上,撫育皇子,盡妃嬪本分。”
烏止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恭敬謙卑,卻字字透著疏離。
將皇后所有的試探都輕飄飄地擋了回去,既不承認恨,也不表示原諒。
皇后一旦得勢,必不會讓自己活著。
而自己有機會,定然也要扳倒皇后,讓她永遠沒有機會傷害自己。
所以恨不恨的,都不重要。
她們是敵人。
恨敵人?
不,敵人是天生的立場不同,是天生非要決出個你死我活的對手。
而恨不恨的,在這樣的立場面前,顯得太感情用事了。
皇后的指尖微微一顫,杯蓋與杯沿發出極輕的一聲磕碰。
她看著烏止那張美得毫無瑕疵、卻也冷得毫無破綻的臉,心不斷下沉。
如今的烏止是擁有帝王的毫無保留的偏愛,更有子嗣作為倚仗。她不再需要情緒外露,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威脅。
“你能這般想,自是最好。”皇后勉強維持著端莊的笑意,心底卻已一片寒涼,“后宮和睦,方能天下安寧。日后……我們姐妹還需同心協力,為皇上分憂。”
“娘娘教誨的是。”烏止微微頷首,姿態無可挑剔,“若娘娘無其他吩咐,嬪妾先行告退。”
皇后看著她儀態萬方地行禮、轉身、離去,鳳座上的手指緩緩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烏止不肯接招,不肯流露半分真實情緒,這比任何明確的敵意更可怕。
這意味著,她們之間絕無緩和的可能。
皇后忽然低笑出聲。
就算是烏止說不恨她,她敢信么,能和烏止放心地做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