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周汝南,真金便信他是糊涂的。
雙眼渾濁,齒落毛衰,他似乎是活在另一個世界。
可他見到瓷器,便像是七魄歸位,立刻有了精氣神。
有所癡,有所愛,有所念,有所執。
這樣的人不會糊涂,也不會變成瘋子,因為他們本來格格不入,本來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來的馬步飛,也是如此。
馬步飛也不會瘋,裝瘋的他最清醒,清醒的他是個瘋子。
真金心想,馬步飛如果在場,肯定可以更早識破他。同類更善于在人群中聞到彼此的味道。
周汝南搖搖晃晃走了過來,眼睛中不知是水是淚,但看起來十分銳利清醒。
“他們應該帶我走,不關我兒的事。官窯的血瓷是我的手腳。我那個憨厚踏實的傻兒子什么也不清楚,老實巴交,他以為我糊涂,其實他才是糊涂,一直被蒙在鼓里。”
周汝南的話,讓眾人不免一驚。
真金應該能夠料想,周汝南不是糊涂人。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怎么燒瓷。一個窯爐子,燒火加熱,看著倒是簡單。不過,沒有人比我清楚窯爐內每一點細微的變化,每一層熱度的高低,每一刻窯爐內的氣流躥騰。我提前用火照子做好了溫度的檢測,胚胎放入硝石和硫磺,夾層里便是炭粉。”
火照子是一種常用的窯爐測溫試片,就像是窯爐的體溫計。
周汝南繼續說:“做好準備之后,我便清楚,開窯兩個時辰之后,窯爐便會爆炸,夜深時分,守窯的人不多,火勢一定擴散開來。”
聽到這里,真金的心里還有疑問,放火是個障眼法?
周汝南又說:“沒錯,放火不是最重要的。這只是聲東擊西。這樣我才有時間去做手腳,為德妃準備的生辰瓷器,其實是我早就通過我那個傻兒子了解到了大概,什么時候拉坯,什么時候入窯,我一清二楚。每天夜里,我都會偷偷跑去窯場,在胚胎上涂上骨釉。窯工們都知道,窯頭很看重這批瓷器,特地找來周正龍幫忙,因此我都是穿著我兒的衣服,哪怕是夜里去檢查胚胎,一般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那一夜火起的時候,這些瓷器已經入窯,大家忙著滅火,不會有人再想起來查看龍窯,這樣,開窯的時候,血瓷才會炸出一聲驚雷。”
周汝南說累了,坐下緩了緩,粗重的呼吸聽得很清楚。
“我不懂。你為什么這么做?你是火神的人?”真金又問。
周汝南沒有正面回答:“為什么做重要嗎?當我做完這件事,我就知道,我此生沒有遺憾了。”
“周正龍是無辜的,他還年輕。”真金是真心在惋惜,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周正龍肯定是要受到牽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