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面而來的,是帶著灰燼和塵埃的風。遍布裂痕的天穹,煥發光芒。照亮了季覺的眼睛。尸骨大蛇從深淵中升起,狂舞,糾纏,近乎無窮的身軀源源不斷的從深淵之中升起,糾纏在播種者的手臂之上。透過了裂界的天穹,就像是隔著遍布裂痕的玻璃罩子一般,一切都被放大了,包括播種者的龐大身軀。巨蛇蠕動身軀,死死的糾纏在那一條震怒掙扎的手臂之上。,一道又一道恢宏的波瀾從指尖、手腕和手臂上不斷擴散開來,所過之處,一切盡數湮滅。在驚天動地的波瀾里,卻有一個焚燒著的身影從巨蛇的頭顱之上浮現。同一切相較,宛如塵埃。“你好啊。”季覺漫步在鐵的鱗片間,昂首,隔著裂界和動蕩,向著播種者揮手示意:“又見面啦!”書中曾經說:人生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逢。季覺初讀的時候,只覺得文青酸雞全是狗屁,此刻卻莫名的明白和領悟,其中的道理。或許,所說的,就是如此吧。明明如此陌生,可是卻注定熟悉,在看到的第一眼時,就感覺往后時光的漫長糾纏。而當他再次看到那一雙眼睛的瞬間,就再忍不住微笑,感受到發自內心的欣喜和愉快,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前,問候一句:“你過得還好么?”轟!。!天敵之刃的烈光迸射,從播種者的背后穿出,井噴,烈光肆虐,燒盡蒼白,無窮血液從創口中噴涌而出。貫穿,重創!看來不好。就仿佛對他的回應一般,令他大笑出聲,歡欣鼓舞——太好了,我等你等了這么久,你對我說話了!看到你過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沒關系,過得不好也不用擔心,不用害怕。因為,在我的幫助下,很快你就要過的更不好了!這蛇是我送你的禮物,我在祭廟里找了好久呢,你快拿著,別客氣,拿回去,補一補身體!“——!!!!”巨蛇嘶鳴,雖無血肉,卻煥發出宛如無聲鋼鐵摩擦的高亢聲音,無以計數的骨節摩擦著,迸射出鋒銳的尖刺,就像是數不清的細小刀鋒和針,隨著身軀的蠕動,刺入巨手之中。蒼白的幻光如血,不斷的噴涌而出,卻被大蛇的身軀盡數鯨吞,吸收,巨蛇之口愈發的堅固,愈發收縮,鉗合。任由身軀之上的裂隙不斷蔓延,死不松口!怨毒余恨不休!轟!!!又是一道裂隙從巨蛇的身軀之上浮現,幾乎攔腰而斷。在時隔了如此漫長的時光之中,它早已經不是那一只曾經橫貫現世,血液令四海皆咸的現世之蛇了。生命流失無蹤,兇威消散不再,所存留的,除了這一具作為武勛而存在的遺骨之外,就只剩下了不散的怨氣。以此遺骸為憑,以冥海蠕蟲的構造為靈,通過無數犧牲和獻祭催發,最終憑著這一腔怨氣運轉。仿佛逝者還魂,從墳墓中再度爬出。再如何的兇戾和狂暴。同播種者這樣的存在相較,依舊有限,再如何啃食,也有如吞象一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可那戾氣和怨毒卻震動不休,大蛇所殘留的兇性再度爆發,癲狂,無窮盡的吞噬著播種者的手臂中所流出的幻光之血,甚至,就連裂界之外的血液都不放過。好像無底洞一般,不自量力的想要再次吞盡一切。盡屬徒勞。非但沒能如同天敵之劍一般撼動對方的根基,而且還反過來,被那詭異的蒼白之血所侵蝕,感染。在血液的灌溉之中,迅速的異變。冥海蠕蟲的靈質構造在經歷了怨恨的沖擊之后,又遭遇了如此恐怖的污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坍塌和毀滅。而詭異的血肉卻從鐵光之下迅速的,生長而出,帶著絲絲縷縷的蒼白,甚至,漸漸的,融入了播種者的身軀之中去。就要反過來,被吸收了。大蛇膨脹,膨脹,再膨脹!到最后,就連整個裂界都無從承載,幾乎快要擠出裂隙,突破裂界到裂界之外去了……“對,沒錯,就這樣……”季覺彎下腰來,撫摸著巨蛇顱骨之上的鱗片,仿佛嘉許:“多吃點,管夠,再來兩口,加油。”轟!!最后的枷鎖和控制,徹底斷裂。巨蛇癲狂,猩紅的眼睛扭轉,恢宏無盡的怨毒之中,竟然在漸漸浮現出一絲絲如人一般的猙獰,看向了季覺。饑渴難耐。季覺也在看著它,凝視著眼前僅僅只是相伴了短短不足一分鐘的戰友和伙伴,致以感激和謝意。“沒關系,我相信你。”他說:“也請你相信我吧!”所謂的熱血和羈絆,就是如此,毫無由來,但又如此切實。你可曾感受到了么,朋友?感受不到就對了。反正我感受到就行了!那一瞬間,當侵蝕異化的大蛇張口,想要吞向季覺的最后瞬間,他再一次的,伸出了手。按在了早在創造之初就已經架設好的,”七寸”之上!就在異化的鱗片之下,那無數靈質回路的交匯之處,一切序列和模塊的重疊的地方,至關重要的要害之地!——解離術!啪!巨蛇僵硬,猙獰停滯,眼眸之中的那一縷微光之中,所浮現的究竟是迷惑,還是恐懼呢?實在是難以分辨。就好像有一只手,輕描淡寫的抽出了亂麻最深處的那一根細絲,完整毛衣上至關重要的主線……于是,隨著季覺的動作,崩裂。無可挽回的崩裂開始了!隨著中樞的崩潰,”心臟”徹底破碎,再緊接著,隱藏在靈質回路之下的自毀序列啟動,仿佛連鎖一般的爆炸隨著”血管”向著渾身上下蔓延而出。此刻,充斥著裂界的大蛇驟然巨震,在爆炸之中溶解開來,飛迸,被聚合在一處的生命、怨恨、靈質潰散如雨,紛紛揚揚的灑落。可還未曾擴散和落地。季覺,再一次的伸出了手。“我有禮物,要送給你。”焰中之魔大笑發動了,最后的獻祭!在孽化的工匠們寄托滯腐的煉金術中,這是中至關重要的環節,通過儀式,和大孽之間的直接溝通,透過這一份共鳴和燔祭,獻出海量的犧牲,降下邪愚之真髓!可此刻,它所指向的并非是任何大孽和漩渦,而是,季覺自身!一切惡行,悉自我手。一切惡果,歸于我身!伴隨著徹底的崩潰和解離,當那一具殘破的骨架從天穹中墜落的時候,無窮盡的上善和大孽的精髓卻向著季覺奔流而來,盡數沒入了季覺胸前的孔中。再緊接著,通天徹地的焰光于此迸發。白焰熊熊,黑炎狂暴,蒼白和漆黑交錯著,沒入大地,升上天穹,環繞在季覺的身軀之上。他能夠感受到,自己在以恐怖的速度成長,成長,再成長。只要吞盡這一切,就能夠突破不知多少關隘,在轉瞬間,真正的成為足以同昔日的盧長生相提并論的人世之孽!可就算是成為盧長生,又怎么樣?就算是超越盧長生成為下一個播種者,又如何?那除了創造更多的苦難和地獄之外,又有什么意義?此刻,涌動的烈焰之下,非攻的矩陣隱隱亮起,浮現,非命之火熊熊匯聚,煉成,開始!彈指之間,聚斂滿天的血色和怨念,令一切萃變,純化,再度揚升。就像是把持著一條震怒狂暴的巨蛇一樣,一次次的彈壓著它的掙扎和反抗,然后,將它們,一股腦的全都灌進了巨蛇的顱骨之上……——那一道虛空之中千年不散的斬痕之中!以此無窮怨恨和犧牲,催發、激化和重新喚醒,這一道赤霄存世之痕!“先代劍匠在上!”無視了撕裂血肉和魂靈的劇痛,任由自己的手掌被切裂粉碎,白骨裸露,他死死的握在了那一道裂痕之上,獻上了最后的血祭,將一切盡數奉上。“懇請,借劍一用!”那一瞬間,隨著劍痕的鳴動,懷中的含象鑒仿佛也煥發出陣陣光芒,震蕩不休,九型之變中的天元之意自胸臆中流轉,變化,重組構建,隨著季覺靈質的流轉,一同涌入了那虛無的裂痕之中。劍痕熾盛,烈光迸射。仿佛活物一般,驟然變化。季覺,好像握緊了什么。感受到了,它的嘯叫和桀驁。在瞬間吞盡了一切獻祭之后,在大蛇的怨念、同源的呼喚、劍匠的威權和赤霄之造的領悟之中,驟然有一縷清亮而高遠的鳴叫從其中,升騰而起。突破了裂界,響徹天地。裊裊擴散。出乎預料之外的變化,在此刻顯現。恍惚中,季覺的靈魂好像也隨著那鳴動而遠去了。無窮的余音突破了狂風暴雨,天蓋和地殼,筆直的上升,上升,再上升,一直到,好像,去往了過去和未來。隔著古老的時光,兩道同源的鏗鏘之聲共鳴一瞬。無窮碧波和海風之中,巨蛇那如山巒一般延綿不盡的尸骸上,血色依舊蜿蜒,仿佛洪流一般,去往四海。而就在巨蛇頭顱之上,高歌留念、醉眼惺忪的中年劍匠抱著酒壇,忽得抬起了眼睛,仿佛預見到了來自未來的幻影和呼喚。愣了一下,緊接著,大笑出聲,滿懷欣喜。不假思索的,揮手。“區區一劍,又有何惜?”劍匠彈指,敲在膝前那一柄血跡未干的長劍之上:“拿去!”平平無奇的長劍錚鳴,抬起,隨意的劈斬而下,緊接著,便有一道赤光沖霄而起,充斥天地。浩浩蕩蕩宛如長龍,無窮無盡,肆虐奔流,源源不斷的灌入了那一道劍痕之中,消失不見。寂靜之中,海風浩蕩,再無異相。在最前面,催促著巨人們牽引繩索將巨蛇扯向祭廟的主事者回來了,看了一眼那道劍痕,疑惑皺眉:“殿下,是在跟誰說話?”“是啊,跟誰呢?”劍匠沉浸在醉意里,愉快一笑:“大概是后來者吧?”“如你這般喜歡倒行逆施的家伙,還能有后來可么?”同伴嗤笑冷哼:“搞不好,將來子孫后代里,就要出個獨夫民賊惹得天下共誅,遺禍無窮!”“哈哈,這也說不定呢。”劍匠滿不在乎,他撐著膝蓋,沐浴著陽光,有一下沒一下的彈劍奏歌,嘴角便緩緩勾起:“不過,想象一下,千年萬年之后,萬事俱往,你我之形骸皆為土灰,姓名和過往化為烏有。可萬事之后,卻還有人能夠如你我這般,拔劍而起……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么?”同伴沉默了,許久,油然輕嘆:“簡直不能再好。”“對吧?”劍匠仰天大笑,舉起酒壇,仰頭,一半自己飲盡,另一半,撒入海中:“此杯,且為后來者賀!”殘酒與血一同,奔流四海,從此,四海皆咸,可動蕩的海波之中,是否還存留著一分今日之酒呢?數千年之后的那一瞬,仿佛有幻覺一般的酒香氤氳在了鼻尖。后來者伸手,沒入刻痕之中。終于,握緊了那一道等待了自己不知多久的烈光,悍然拔出!當播種者錯愕回頭的那一瞬間,便再一次看到了。復燃的死灰之中,所升騰起的,通天徹地的猩紅……云霄皆赤,宛如有二十四重天第次而開,天門顯現。碧海翻涌,海面之下的海床之上,頃刻之間,龍蛇起陸!天地之間,仿佛在瞬間迎來了真正的主宰,真正的掌控著,真正的審判者……塔的陰影之上,方圓高闕顯現。大孽之后,上善君臨!俯瞰孽魔手中,那一道通天徹地的劍光……真真正正的天元之劍!天爐錯愕,龐沛和埃利斯僵硬,不只是他們。此刻不知道多少人齊齊失聲:“——赤霄?!”那不是皇朝末代漸漸腐朽的皇帝之劍,也不是千島之間的流傳的同名贗作,而是真真正正的在曾經的二世之君手中重振造化、再開新天,奠定永恒萬象的統御之劍!此刻,赤霄之影,應召而來!就在那焚燒之影的手中,舉起!劍鳴聲嘹亮,響徹天地,震懾乾坤萬象,化為世界的軸心……從今往后,恐怕再沒有人會懷疑盧長生的手里是否有傳國之印了!這一份赤霄之影的顯現,便是天命和大統傳承的最佳佐證!可季覺不在乎。當這一份主宰天地的權柄落入手中的瞬間,他腦子里,只有剩下了一個想法,一個念頭,一個疑問。看著眼前播種者伸入裂界的巨手……——當年,是這一只手,將焰潮之禍送入了現世的嗎。或許是另一只手呢。有可能,是他用的雙手。但都無所謂……你我初次見面,沒帶什么禮物,昔日滴水之恩,更無從厚報。干脆,暫且就將這一手,作為利息,寄存在這里吧!那一瞬間,孽魔狂笑著,向著那一只痙攣著想要抽出的手臂……——斬!天地俱動,萬物震蕩,高歌,歡唱。裹挾著流轉的萬象,令世間萬物都匯聚其中,聚斂一切的意義,訣別過去,奠定現在,開創未來。那如火的焰光匯聚為一線,一閃而逝……再緊接著,未曾有過的劇烈轟鳴,自裂界之中轟然爆發。隨著那一線赤霄之影的消散,蒼白之血噴薄,鋪天蓋地的,宛如暴雨。播種者的手臂,整肘而斷!再無從克制,怒吼!重創!不只是創傷,甚至,就連失去的手臂上絲毫的感應都不存在了,完全被分割成了兩個不同的個體。仿佛,天生如此。一失永失。這便是天命在我,予取予奪!怒吼聲中,最后傳來的,是遠去的大笑聲。焚燒之魔從天穹之上墜落,向著深淵,最后向著他揮手示意,熱情洋溢。滿懷著惡意和猙獰,向著他,道別。再見吧,朋友。再見!終有一日,你我再見!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