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死人,卻比死了更絕望。
馬車行出很遠,久到唐玉箋已經習慣了車里的寂靜。
忽然,太一不聿開口,“玉箋,從第一日在這里疏導山洪起,我便能聽見許多人的心聲。”
何止是聽見?那些祈愿日夜不息地纏繞著他。
從他出現,就已經將他當仙人供奉。
“仙人保佑,風調雨順……”
“無災無病,子孫滿堂……”
都是些普通的愿望,和拜世間任何一座寺廟時許的愿都沒什么不同。
可事情就是變成了這樣。
“他們祈禱子孫綿延,可現在村里所有年輕人都死了,他們應當很是絕望。”
太一不聿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些陰冷,讓人毛骨悚然。
“我留了個活人,讓他去告訴那些人,既然想傳宗接代……”
他輕聲道,“不如趁現在,再生幾個。”
荒謬。
可怖的荒謬。
讓那些年紀的老人再生,他敢說她都不敢聽。
可詭異的是,下面那些聽年輕人說話的老人,好像聽進去了。
唐玉箋在太一不聿身后縮了縮,脊背發寒。
慶幸自己和太一不聿還算相識,不曾站在他的對立面。
否則……她甚至不敢想,自己會是什么下場。
……
太一不聿覺得自己出奇地平靜。
平靜得勝過以往被關在宗祠里的感覺。
他什么都沒有想,只是按照正常的計劃,帶著她坐上馬車,去往人間。
垂眸定定的看了會兒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模樣,抬手幻化出絲帕水盆,沾濕了,給她仔仔細細的擦干凈了臉。
又拿出紙筆,畫了一身干凈的新衣裙出來,和他身上現在穿的這身很像。
唐玉箋一直在邊上看著,直到發現太一不聿要動手給她換衣服的時候,一瞬間變得焦灼極了。
她撲過去擋在自己的身體和太一不聿之間,緊張的大喊,“男女授受不親!你別過來啊!”
“別脫!別脫……”
可無論她怎么喊,太一不聿都聽不到。
直到后面,唐玉箋閉上眼,絕望地強自鎮定。
面對馬車壁自閉。
太一不聿顯然是第一次給女子換衣裙,動作也極為不熟練,窸窸窣窣地換了許久,衣服的結也打不好。
唐玉箋在一旁焦灼了半天,終于熬到他給那句身體換好了衣服。
回過頭,卻發現太一不聿十分沉默,臉上沒有半分旖旎之色。
他是用單手給唐玉箋換的衣裙,另一只手上沾上了血跡,哪怕用清潔術弄干凈了,也一直沒有碰她。
原來太一不聿的潔癖這么嚴重嗎?
片刻之后,他們到了人間邊界,在一處山陲小鎮停了下來。
太一不聿將唐玉箋從車上抱下去,走到溪水邊的路上,還隨手殺了幾個人。
因為總有些不知死活的凡人,一看到他懷里抱著個女子,就露出粘膩猥瑣的目光跟過來嬉笑,不知是對他好奇,還是對他抱著的身體好奇。
靠近后才發現他懷里抱著的是個死人,驚叫著往后退,嘴里還要吐出難聽的字眼。
太一不聿覺得吵鬧,于是順便將他們斬殺了。
停下動作時,他垂眸看著自己的手,忽然覺得唐玉箋說的不對。
她一直說的都不對。
這世上沒有什么因果善緣,也沒有什么善有善報。
她讓他對那些人好,可最后呢?
她的下場呢?
事到如今,想爭論這些,卻已經沒有人聽了。
太一不聿想將唐玉箋往上抱一抱,卻發現自己一只手上又染上了血。
他垂眸看向她閉著眼睛的白皙面孔,心下一片動容。
目光柔和了片刻,將她放在一棵樹下。
樹冠遮住了刺目的陽光,唐玉箋背靠在樹干上,很是擔憂的看著面前的人。
太一不聿正對她動彈不得的身體說話,柔聲細語的,讓她在樹下等自己,然后走到溪水邊洗手。
莫不是瘋了吧?
唐玉箋很是擔憂。
剛剛取走那幾個凡人性命時,飛濺的血染到了太一不聿手上,他覺得臟,于是去要洗手。
卻在河邊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抬頭后,看到石頭后躲著一個小男孩。
男孩的家人膽怯地躲在遠處,露出驚恐的表情,不敢上前。
大概是目睹了他剛剛大開殺戒的那一幕。
太一不聿看了他們一眼,收回了視線。
片刻后,身邊響起了腳步聲。
對岸,大概是男孩的父母,他們看起來快要昏厥過去。
女人的嘴被男人緊緊捂著,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絕望而恐懼地看著走到自己身邊的男孩。
太一不聿的手指動了動。
“大哥哥,你哭了嗎?”旁邊的男孩問道。
太一不聿的動作停了下來。
什么是哭?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傷心事?”男孩又問。
太一不聿緩慢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看到指尖沾上一層晶瑩剔透的濕潤。
這是什么?
男孩將一塊布巾放到他手里,說,“擦淚。”
太一不聿揮手,男孩頓時被風卷著推出老遠,推到了對岸,落到了他驚魂未定的父母懷里。父母抱著他趕緊逃開,像是怕晚一步就會喪命。
可是太一不聿不明白什么是眼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哭,因為唐玉箋還沒有教給他這些。
她只教會了他笑,只教會了他對世人好。卻沒有告訴他什么是難過,什么是流淚和哭泣,甚至什么是怨恨。
可她不會教他了。
太一不聿在還來不及感受愛的時候,已經無師自通,先學會了恨,學會了怨。
血染到他手上,他覺得臟,于是去洗手,卻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在石頭后看到了一個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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