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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2章 投石問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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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itle>第92章投石問路(下)</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92章投石問路(下)</h3>

      徐少昀總是睡到巳時才起身,然后就到院子去,那里有個孩子,每日卯時起身,拿著把環首刀一刀一刀劈著。以這孩子的年齡拿真刀著實太早,雖然環首刀已經比厚背大刀、柳葉刀、腰刀等輕便,但他才七歲,刀立起幾乎與他齊高。

      這孩子會先把刀中八法:掃、劈、撥、削、掠、奈、斬、突先各練上一百遍,然后使起入門的“雜家刀譜”。中午過后他會練功,扎馬、練氣、舉石鎖,抖更繩,繞著院子跑十幾圈,直到力竭,吃完晚飯沉沉睡去。

      徐少昀與妻子常問他要不要出去玩,他大部分時候都搖頭,除非練武受傷,徐少昀喝令他休息,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休息。不過一旦出門,又像個尋常孩子般,見著什么都有趣,歡喜嬉鬧,不住蹦跳。

      諸葛悠希望他讀書,每日練完功都會點起燈火教他識字。這孩子字學得不少,他娘親教得很好,但他坐不住,不是忽然站起坐下就是神游物外,諸葛悠本想跟他說你得讀好書才能報仇,這說法能激勵他,但想了想就覺得不妥,這孩子不能一輩子活著就為報仇,再說自已也實在不好唆使他報仇。

      徐少昀一直記得來到安徽住下后對這孩子說的話:“你爹死了,你娘也死了,他們不會回來,以后就是我跟諸葛阿姨照顧你。”

      孩子紅著眼問他:“為什么你爹要害死我爹?”

      徐少昀說不出來,只能對孩子說:“以后別告訴人家你姓彭。你現在姓徐,把原來的名字倒轉過來,叫徐威豪,不是彭豪威,是徐威豪。”

      “這只是個假名,但你要記得,跟你的真名一樣牢牢記住。”徐少昀說道,“這是為了你爺爺好。”

      孩子鬧了很久,終于妥協,把這名字記下,徐少昀試了幾次,無論怎么用本名叫他都不回頭才算妥當,只希望父親不要找上門來。

      此后徐威豪每天都勤奮練功。他向徐少昀要了一把真刀練習,徐少昀本不想給,又想這不是拿著恩情阻止他報仇?那不是他的本意,雖然他也不希望徐威豪報仇,但他也知道徐威豪學武不僅是想學。

      更是需要學。

      昆侖共議后,彭小丐的死訊傳來,徐少昀更覺愧疚,瞞著徐威豪不敢說。

      他來到院子,徐威豪練刀,他簡略打一套降龍拳,然后就準備去市集。以前他不會起這么晚,很久很久以前,他也像徐威豪一樣努力練功,他曾經是父親寄予厚望的孩子,武功在嫡出的三兄弟中最好,父親徐放歌曾對人夸耀:“吾家有麒麟兒。但說起辦事,他呆過刑堂,當過閩侯分舵主,仗著父親余蔭,年紀輕輕就當上福州分舵主,卻始終沒遇上什么機會,被人說才干平平。”

      似乎每個家里最少都有一個讓父母失望的孩子。他聽過父親提起嚴烜城,也聽妻子說起大舅子諸葛聽冠,當然也聽說過彭家失蹤的大兒子。有時甚至有兩個,例如冷面夫人的傻兒子唐錦陽和繼承父親唐絕閑散性格的小兒子,江湖上都快沒人記得他姓名。

      自已就是讓父親失望的那個孩子。

      那是五年前,自已才剛上任分舵主兩個月時的事,福州遭遇颶風。颶風年年都有,有時一年好幾個,但那次的颶風不僅大,且突然,刮得海上的疍家不得不上岸避難。

      疍家是福州泉州一帶以海維生的居民,又稱艇戶、墜民,或者連家船民,因為以船為居,空間狹小,睡時必須在船上蜷曲身體,因此還有個難聽的名字:“曲蹄”,單聽這稱呼便知道疍家并不被當成人,而是介于人與畜生之間。他們自成一脈,既無良戶,多半也不愿上岸成為良戶,據說前幾任幫主都曾想安撫他們,允他們墾田種地,但多遭拒絕,只有少數人愿意上岸。后來證明他們拒絕是對的,疍戶多半矮黑,形貌與一般良戶不同,多遭欺凌,十有八九不是死于非命便是重回海上,幾次之后,疍戶已經不相信陸民。

      疍家主要以捕魚采蠔維生,也會上岸伐山造船。另一個生計便是做海盜。疍戶對于侵入海上領地的漁民并不友善,往往將其殺死,奪其魚貨,或者綁架換贖金,贖金不高,但對于福州沿海的貧困漁民已是天價。疍戶是當地一患,沿海以巨鯨幫為首的門派曾多次圍剿疍戶,但效果不彰,大海茫茫,說躲就躲,哪找去?

      那日有數百艘船只逼不得已上岸避風,聲勢浩大,嚇得沿岸居民連忙通報門派。身為福州分舵主,徐少昀親自領了一千兩百人在岸邊嚴陣以待,眼看就是一場好殺。

      來交涉的是個老頭,帶著兒子前來說項,說只為了避風雨,絕不傷害陸民,徐少昀答應了,這是幾千人性命,他不忍心見他們死于暴風之中。

      故事并沒有好結果,沒什么知恩圖報,疍戶走時順便洗劫寄住的村莊,殺死兩百余人,傷了八百多人,不知損失多少財產。陳海嚎,他記得這名字——那個來說情的老頭,疍戶的首領。

      徐放歌大怒,這樣的丑事簡直丟盡他的臉,尤其自個還是福建總舵出身,連福建鄉親都照顧不好。于是徐少昀上任兩個月便丟了福州分舵主的位子,被調任刑堂堂主。

      沒被砍頭都算是徐放歌的庇蔭。

      那之后他就從被父親寄予厚望的孩子成為了最令父親失望的孩子,在眾人口中也就是個不見才干的幫主公子,不過也因此他才認識妻子諸葛悠。是,他確實是被父親逼迫與諸葛家聯姻,但他卻是在成親前就認識妻子,還差點在洞房花燭夜被妻子刺殺。

      想到往事,徐少昀不由得面露微笑。徐威豪放下刀看著徐叔叔,道:“徐叔叔,你想阿姨啦?”

      徐少昀一愣,喝叱道:“胡說,你又知道了!”

      “我爹想起娘時也笑成這樣。”徐威豪道,“爺爺說這是想著女人的臉。叔叔不是想起阿姨,那是想到別個女人?”

      “別胡說!尤其別跟你阿姨說!”徐少昀正色道,“我去幫你阿姨打酒。”

      他走到廚房,雙手各托著兩尺多寬三尺多高的酒壇子走出。諸葛悠喝起酒來跟魚喝水似的,一天少說得兩斤,酒量還特好,選的酒也得好。市集不遠,他懶得趕馬車,隔三差五就去為妻子打酒,一打就是兩缸,就這么兩手端著回來,見著的都知道他有一身好功夫。

      這不是顯擺,他住的莊院沒請護院,怕走露風聲,得露兩手才能讓宵小懼怕。說來一間兩進大院住三個人,諸葛悠還嫌簡陋寒磣,真是……不知道她嫁到丐幫來,丈夫就是乞丐頭子的兒子?

      徐少昀開門時,門外坐著個缺耳齙牙的孩子,伸手跟他討錢,徐少昀手一揚,一個酒壇子飛起落在頭上,就這么頂著一壇托著一壇,伸手往袖袋掏錢,問一句:“叔叔功夫好吧?”

      那孩子眼睛正往院子里瞄,聞抬頭道:“叔叔猴把戲耍得真好。”

      這不罵我是猴嗎?徐少昀摸著的十文錢又放了五文回去,給了乞丐五文,道:“去!別來啦,下回不給了!”

      那小乞丐開心謝恩而去,徐少昀出了門,喊道:“威兒,把門關上!”

      徐威豪把門掩上,繼續練功,沒多久又有人敲門,徐威豪喊道:“諸葛阿姨,有人敲門!”

      諸葛悠正在后院看書,把書覆在桌上,起身道:“許是天香館送飯菜來啦,我來開門。”

      徐威豪不許應門開門,這是定好的規矩。諸葛悠走到院子,順手摸了孩子的頭,繞過照壁開門,見一人壓低斗笠站在門口,卻不認識,心下戒備,問道:“你找誰?”

      “我找徐公子。”那人道,“我是彭前輩的朋友。”

      “你找誰?說話大聲點!”諸葛悠大聲道。這是暗號,徐威豪聽到就得找地方躲起來,等他們夫婦確定沒危險會去尋他。

      那人又說了一遍:“我找徐公子。”

      諸葛悠道:“把頭抬起來。”

      那人抬起頭,只見一雙眼睛格外有神。諸葛悠問:“怎么稱呼?”

      “我叫李景風。”

      諸葛悠知道救彭小丐離開的人叫楊衍,有一雙醒目的紅眼睛,顯然這人沒有。李景風這名字諸葛悠也聽過,對九大家發仇名狀的名人,太出名,以致于誰都能冒用。

      諸葛悠問:“什么徐公子?我不知道這人。”說完就要掩門。李景風伸手擋住,道:“我是副掌的朋友。”說著從懷中取出點蒼令牌。

      “你認識我二叔?還是他朋友?”諸葛悠疑問。

      李景風點頭:“副掌對我很是關照。”

      諸葛悠點點頭:“原來如此。進來吧,外子稍后就回。”

      李景風不疑有他,走進屋里,諸葛悠掩上門,卻不落鎖,猛一回頭,從袖中抽出匕首刺向李景風肩膀。這一刀無聲無息,又快又狠,幸好李景風人頭著實值錢,不知遇過多少偷襲,警覺性極高,身子一側避開,驚道:“你做什么?”

      諸葛悠笑道:“我這二叔除了三爺還能有朋友?還會關照人?你謊話說得不高明,二叔也不派個機靈些的來!”

      她雖不知諸葛然為何要騙走彭豪威,但她對這孩子很是喜愛,即便是二叔也不讓帶走。

      李景風忙道:“我真是副掌的朋友!”

      諸葛悠道:“饒你一命,回去跟二叔說這孩子我養著,什么天下大事,扯不著一個孩子身上!”

      李景風道:“威兒真在這?”

      諸葛悠道:“再不走,外子回來你可走不掉啦!”

      李景風搖頭:“我要帶走威兒。”

      他不知道徐少昀與諸葛悠夫婦為何帶走威兒,這兩人埋葬彭老丐,應不是極惡之人,但彭老丐一家畢竟是華山丐幫點蒼聯手覆滅,將彭豪威交給兩人照顧,放心不下,他想說之以理,將威兒帶到崆峒或青城藏起。

      諸葛悠冷道:“再不走,以為我不會殺人嗎?”

      既然徐少昀不在,不如先帶走彭豪威再說。李景風轉身奔向院里,卻不見人影。諸葛悠持匕首殺來,李景風側身閃避,諸葛悠不愧是點蒼嫡傳,匕首耍得伶俐,忽前忽后忽左忽右,有時交至左手,右掌扇向臉頰,有時又交回右手連環突刺,聲東擊西的招數向來是李景風最不擅長應付的,若是早一年遇見,非得被戳上幾個大洞,但他得沈未辰傳授應變之法,避得雖然驚險,卻沒受傷。

      李景風道:“再逼我,我還手了。”

      諸葛悠道:“二叔最疼我,傷了我,你怎么跟二叔交代?”她見李景風不敢還手,怕傷及自已,更相信是諸葛然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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