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10章金枷玉鎖</h3>
兩名壯漢夾著謝孤白前進,他沒有反抗,即便反抗也徒勞無功,被打暈帶走更不體面。他稍稍策馬上前與那姑娘并轡,開口問道:“謝汐衾,你想做什么?”
“二哥記得我長相就讓我吃驚了。”謝汐衾笑道,“想不到你竟還記得我的名字。”
謝孤白當然記得這堂妹,謝家人聽過兩次的名字還記不住,家人就會擔心他資質駑鈍。剛回關內那幾年,謝風枕時常派人請他回家,如果他們恰巧離得不遠,謝孤白也會派人送信給大哥表示關心。謝孤白拒絕過很多次見面的邀約,直到謝風枕派人“請”他一會,他才出席。
那通常是謝家難得的聚會,與會者只有少數近親跟可以相信的遠親,以一個家族來說,人太少,對謝孤白來說則太熱鬧。謝孤白見過謝汐衾兩次,第一次見面就記住了她的名字,那時她才十歲,歡蹦活跳,很是受寵,手上掛著兩只鑲著寶石的金鐲,據說是因為玉鐲太容易摔碎,只能戴金鐲。
聽說謝孤白去過關外,謝汐衾每回見面都會問他關外的事,謝孤白的冷淡沒讓她知難而退,反而更堅決地追問,即便被長輩喝叱也不放棄。
謝風枕好幾次勸謝孤白回謝家,謝孤白很清楚謝風枕想要一個信得過又有能力的幫手,而對權勢名利的淡泊恰恰是自已身上最讓謝風枕滿意的地方。
夜榜不像九大家,沒有堅實穩固的根據地,謝風枕到處都有莊園,除了親信,沒人知道他明天會在哪里。夜榜的權力體系接近于無形,養著一大批散落各地不知為誰效忠的死士,靠著無數針線串連讓互不交錯的繁瑣絲線向上延伸。
他們無法被取代,是因為這樣的大網并不是十幾二十年間就能編織成的,它太容易松脫,難以穩固。最早建立夜榜的那群死士有對怒王的忠誠及對九大家的滿腔恨火,這才是夜榜能夠建立的原因,為怒王復仇的志向與決心凝聚成了夜榜。然而隨著懷著志向的前輩們一一亡故,夜榜就像所有權力結構一樣,得依靠利益將這些線收束成柱,織就一張蛛網中的寶座。
蛛網既堅韌又脆弱,每個權力結構都希望能長久穩固,然而無論如何殫精竭慮構筑權力,他們終究會因本身的弱點或意想不到的原因崩塌,即便這一天還未露端倪,但當它來臨時只會使人措手不及,夜榜如此,九大家、五大巴都亦是如此,謝家人都很聰明,他們一直明白這道理。
聰明人的悲哀在于其能預知滅亡終將到來,輝煌短暫,而現狀只是茍延殘喘,逐步邁向滅亡,或許薩神的教義里所謂“初始、湮滅、回歸”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謝風枕需要這樣一個人幫他穩固蛛網上的王位,或者為他游走在蛛絲間,查漏補缺,延續王座壽命。九十年太短,但至少繼承怒王遺志的夜榜得比九大家長命。
謝孤白知道雖然謝風枕有找自已的理由,但謝汐衾肯定不是謝風枕派來的,他不會用這么莽撞的方式帶走自已,如果他想這樣做,早就做了。
“我來帶你回家。”謝汐衾說道,“家里人不喜歡你在外面招搖。”
“我要聽實話。”
“我說的就是實話。你知道的事太多,又不會武功,長輩們很擔心。堂哥不知道你留在青城想干嘛,你已經幫沈玉傾當上了盟主,大家都知道你本領非凡,該回家了。”
“謝風枕在哪?”
“大哥就在播州,你跟我去見他。”
假若謝汐衾真的剛行刺完諸葛聽冠,從播州來確實合理,瞧她帶的人手,除非有像諸葛長瞻這樣的大人物幫她作掩護,否則沒法輕易離開點蒼。這聽起來合理,但謝孤白不相信謝風枕就在青城,他雖然只跟這堂妹見過幾次面,但已然知曉她有謝家人的聰敏,會把謊編得周全,想從她口中套出話來不容易。
反過來說,好的謊話往往是九真一假,只需要知道哪一句是假的,剩下的便都是真的,謝孤白于是問道:“播州那里最近有什么事,沈從賦跟他夫人還好嗎?”
“沈從賦的老婆生孩子前身體就不好,又死了個隨從,她很念舊,難過了好一陣子,還因此早產,生完孩子就一直生病,找了許多大夫都診不出病因,只說產后虛弱。”
“隨從?”
“一個叫唐贏的隨從。”
謝孤白記得這人,是唐少卯的侄兒,在唐門時就是唐驚才的貼身護衛,看得出他傾慕唐驚才,作為侍衛跟著到了播州。
“唐贏怎么死的?”
“一個侍衛,誰在乎?”
“我認識他。”
“病死的。”
“很急?”
“兩天就死了。”
“是黔南督府里的針給出的消息?”
謝汐衾掩嘴笑道:“難不成是妹子敲門問的?”
“你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謝孤白沉吟。夜榜的針遍布天下,不可能聆聽每條消息,就像蟲聲只聽奈布巴都的街聞巷議,打聽其他巴都的消息則得另派探子。沈玉傾早在播州安排了耳目,監視親人這種事只能做,不能說,但兩地相隔數百里,不可能日日回報巨細靡遺,只有得到有用的消息才會告知,一個隨從的生死這種小事顯然不在其列。
謝孤白心念一動:“莫非是有人要買沈從賦?”
“你知道的,堂兄無論去哪里都得把當地摸清楚,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謝汐衾淺淺一笑,“你還不信,那你想問什么?”
“點蒼那里……”謝孤白問,“收了多少?”
“怎會問這個?”謝汐衾狐疑道,“二哥如果想知道,去問大哥吧。”
謝孤白依然摸不清謝汐衾的目的。“我該回去了。”他勒住馬,“你想做什么,直說就好,我會幫你。”
“長輩說,昆侖共議起初那幾十年,到處都是仇殺,處處都有生意,這二十來年,九大家相安無事,日子平和,生意就差了些,直到點蒼鬧出了這場大戰,生意才見興旺。恰好有人來買諸葛聽冠的人頭,我說只要刺死了點蒼掌門,夜榜就沒有收不了的人頭了,以后生意會更好,大哥不答應,于是我就帶了人出來。現在帶你回家向大哥賠罪,長輩們也會高興。”
這些話里大多是真話,哪幾句是謊話?謝孤白掃了一眼周圍,望向持苗刀的漢子:“你能叫得動苗叔?”
“我姓謝,當然叫得動。我出門,大哥也得派人保護我。”
“刺殺是誰布置的?”
“是我。”謝汐衾斜眼看向謝孤白,“你覺得我辦不到?是因為我年輕,還是因為我是個姑娘?”
謝孤白沒有繼續前進,只是看著謝汐衾。他很多年沒見過這堂妹了。他從不回憶這些人的長相,如今細看這姑娘,眉宇間有幾分與謝風枕神似,長得像謝風枕也就長得像自已,她也繼承了謝家的不服輸與倔強嗎?
十余騎停在馳道中間一動不動。“你想當刺客?”謝孤白問,“就算真要接這案子,也用不著你出面。”他說著,心里卻想著此時此刻一定有許多更糟糕的事正在發生,夜榜為什么會接下這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接的案子?
“我跟方敬酒過過招,斬龍劍沒預料中厲害,甚至苗叔都不用出手。那個……”謝汐衾話音稍頓,接著道,“我對自家人還是太放心了。”她笑了笑,“諸葛聽冠好色,我去刺殺更容易成功。”
總會有這樣的孩子,即便坐擁金山,依然不甘寂寞。
“你學了哪部寶典?”
“跟大哥一樣。”
“比謝風枕練得好嗎?”
“他年紀比我大很多。”
謝孤白沒打算走,謝汐衾也沒催促他。“你還是走吧。”謝孤白輕聲道,“沒什么好比的。”
馬蹄聲逐漸靠近,只有一匹馬。
“難怪大哥說你聰明。”謝汐衾從馬鞍上取下長劍,“怎么猜著的?”
“你根本不想帶我走,只是想引她來。”謝孤白道,“玄化寶典很適合你,靈活多變,幾乎能適配所有武學,但難學難精,你天賦再好,進展也有限。”
馬蹄聲越來越近。
“大哥說你不會武功。”謝汐衾不置可否,“別紙上談兵。”
她不會放棄,謝孤白明白,不再多費口舌。他不想向謝風枕請托,但既然自已幫了她,就算是交易了,于是問道:“你知道徐少昀在哪嗎?”
謝汐衾怪道:“徐放歌的兒子?我怎會知道他在哪?”
沈未辰策馬追來,見十余人包圍著謝孤白,看似挾持,卻橫在大道上不動,謝孤白見著自已,既未呼救,也不見緊張,不由得起疑,勒馬停下,高聲問道:“謝先生怎么一個人出城?”
“我幫你,你也要幫我。”謝孤白知道這堂妹并不清楚沈未辰的底細,“我不開口,你見不著她的真本事。”
“沈家兄妹很看重你,我把你帶走,他們一定很緊張。”
“謝先生?”沈未辰又喊了一聲。
謝孤白答道:“我沒事,只是遇著故人。”
謝汐衾輕聲一笑,策馬沖向沈未辰,沈未辰見她來勢洶洶,正要詢問,卻聞一聲清響,長劍已然出鞘。
兩馬交錯,十余道劍光飛也似的刺向沈未辰,沈未辰娥眉微蹙,這姑娘一不發就揮劍刺來,算是怎么一回事?她怕傷人,但劍光來得飛快,對方顯然是個高手,她只得舉唐刀格架,鏘然幾聲,將劍光盡數格擋下來。
沈未辰不想對方再攻,左手持唐刀連挽十幾個圈,右手虛握,卻不拔刀。這看似無用的轉圈實則藏了玄機,十幾個圈方位不同,或正或斜,阻住來犯。最妙是這將拔未拔的右手,隨時都能拔刀出鞘,可唐刀還在鞘中兜圈,沈未辰何時拔刀,怎么拔刀,拔刀之后如何出手,都有千般變化。
謝汐衾不敢造次,長劍猛地直進,力道猛惡,無論沈未辰怎樣格擋都能蕩開她劍鞘,中宮直進。沈未辰沒想她竟出殺手,唐刀向前一點,刺向謝汐衾手腕,這手快了一步,謝汐衾刺中前就得中招。
謝汐衾抽劍再刺,劍光抖動,虛實莫測,沈未辰運起三清心法,唐刀壓上長劍,數十道眼花繚亂的劍光被一股巨力壓下,順勢收束在一起,動彈不得。
連續三招,沈未辰以巧破快,以快破力,以力破巧,謝汐衾攻勢無法繼續,只得收招。謝孤白正看著兩人交手,苗叔忽道:“老爺希望殺殺小姐的銳氣。”
“他人在哪?”
苗叔默然不語。
謝孤白聽他不答,曉得試探已成,便道:“我要徐少昀夫妻的下落。”
“我會稟告老爺。”
謝孤白喊道:“小妹,別傷著人就好!”他氣息不足,無法高聲大喊,只是略微提高音量,沈未辰聽得清楚,心念一轉,唐刀遞出,快逾閃電,刺向謝汐衾胸口。謝汐衾欲要畫圈格架,慢了一步,眼看唐刀就要點中胸口,沈未辰卻在她胸前轉了個劍花,謝汐衾雙手握劍全力掃去,掃了個空,原來沈未辰已經抽刀,緊接著猛地一刀劈下,謝汐衾知道格擋不能,側過身子,長劍挺刺欲搶先機,沈未辰刀勢略偏,刀劍相撞,謝汐衾手臂一麻,長劍幾乎把持不住。
這三招與方才正好相反,沈未辰以力破快、以快破巧、以巧破力,謝汐衾知道沈未辰手下留情,并未震脫自已手上長劍,猛地收手,長劍順勢收起,搖頭嘆道:“早知天外有天,可也太豈有此理。”
謝孤白見勝負已分,策馬上前,道:“小妹,此人是我堂妹,有事相商,因此出城相見。她頑皮,聽說小妹功夫好,造次了。”沈未辰“哦”了一聲,望向那十余人,她知道謝孤白身份,也就明白了這些人都是夜榜高手。
謝汐衾翻身下馬,斂衽一福,柔聲道:“妹妹好功夫,姐姐佩服,唐突之處還請海涵。”她語聲輕柔,儀態端雅,方才還兇神惡煞,此刻竟成了千金小姐,轉變不見突兀。
沈未辰性子溫婉,又聽這姑娘是謝孤白親戚,對她的冒犯不以為忤,跟著翻身下馬,還了一禮。
謝汐衾道:“妹妹莫怪姐姐唐突,我慕名而來,想見識白羅傘是怎樣人物,今日見著,當真聞名不如見面。”
沈未辰只覺這群人可疑,又是夜榜中人,心中提防,但看謝汐衾神色坦然,絲毫沒有作偽,稍稍放下戒心,禮貌笑道:“姑娘功夫也很好,路子跟我相近。”
謝汐衾定定看著沈未辰,半晌不語,沈未辰見她不說話,微微側頭,似是疑問。
謝汐衾嘆道:“路子相近,偏偏處處被壓了一頭,挺沒意思。”又聞馬蹄聲響,至少數十騎,她知道是青城護衛追來了,翻身上馬,道,“妹妹保重,姐姐再練幾年功夫再來向妹妹請教。”
沈未辰微笑道:“再過幾年,我就不是姑娘的對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