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mlversion='1.0'encoding='utf-8'standalone='no'>\rw3cdtdxhtml>\r\r\r\r<title></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20章同歸一燼(上)</h3>
新架起的高臺搖搖晃晃,彷佛隨時都要坍塌,李景風攀著鷹架爬上,勒夫、賈斯、李維爾三位薩司親衛佇立在楊衍身后。
“這高臺蓋得太糟了,我怕風大一點都要垮。”李景風抱怨中又帶著些擔憂,或許是因為緊張,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這十余天來難得的血色。
“木料不夠。”楊衍隨口回答,木材實在太短缺,青駝山上需要樹木掩護伏兵,他們用鐵釘跟膠拼湊各種拆卸下來的短木,而且多半質地脆軟不堪使用,軍隊里缺乏木工,有些卡榫還是楊衍教導他們怎么制作。
腳下有些虛浮,沒有棟梁,沒有規劃,最后拼拼湊湊,還是筑起這座搖搖晃晃的高塔。
“這里可不能垮下。”李景風道,“會很傷士氣。”
“我是木匠的兒子,蓋這么一座高臺還是行的。”楊衍想起父親,自已從小就想學武功,當大俠,楊珊珊時常罵他沒心思學手藝,以后沒活可干,父親卻說由得自已性子愛學啥學啥,姊姊只怪爹太寵自已。
李景風笑道:“神子拿起鋸子的樣子比拿刀還俐落。”
楊衍笑道“你這是笑我功夫差。”
他知道李景風在緩和氣氛,紓解這山一般的壓力。
“他們進兵了。”李景風瞭望著,他已經看見阿突列的隊伍陣列著前進。
“嗯。”楊衍點點頭,天空灰蒙蒙,他看不清楚,掌心全是汗水。
“他們打算從東面跟北面進攻。”李景風雙手持旗,右手高舉,左手持平,往復揮舞,示意領軍的史爾森戒備,也通知遠在對面青駝山頭上,派爾克大隊長率領的伏兵小心。
這是一場非比尋常的戰斗,為了取勝,楊衍與史爾森主祭跟十余名大隊長在房間里討論許久,直到李景風傷勢好到能開口,才結束眾人的爭執。
他們沒有高舉旗幟,既然要利用部落的房屋與巷道作為遮蔽,揚起旗幟只會暴露隊伍的位置,但沒有旗幟引導,隊伍就容易陷入混亂,旗幟只在關鍵的時候使用,
擂鼓手與號角手都聚集在高臺下方。指揮隊伍的人是李景風,利用他超卓的眼力判斷戰場上阿突列的隊伍前進,然后用旗號指揮抗敵。除了高臺上的旗號外,擂鼓手與號角手也會將信號傳遞出去。
這無法應付復雜多變的戰局,但應該足夠應付阿突列的攻勢。
沒多久,阿突列的隊伍已經抵達青駝山部落,他們沒有直接進攻,先派出兩支大隊伍,各自約有五十個方陣左右,分別從東面與北面包圍住部落。雄壯的吆喝聲,戰鼓與鑼聲從遠方傳來,對面青駝山上的飛鳥撲動翅膀發出嘎嘎的叫聲,從樹林與山巒間驚飛而起,不住在天空盤旋。
漫天的火箭射入部落中。達珂是瘋,不是蠢,她的目的是殺掉偽神子,把神子逼出來同樣可以達到目的。火箭落在街道上,落入房中,但沒有著火,幾乎所有的易燃物都已被收起,土屋上不是灑了水,就是被掀開屋頂,讓火箭落在潮濕的土地上。
還擊馬上展開,奈布巴都的戰士們躲在被掀開屋頂的房中,藉著墻壁作為掩護,用弓箭還擊,持續不斷的箭雨在天空交織。有了房屋作為掩護,奈布軍占據絕對的優勢,他們人數更多,箭雨更密集,阿突列的騎士紛紛倒下。
李景風雙手平舉旗幟揮舞。
眼看火箭失效,阿突列騎兵們從兩面涌入沒有城墻攔阻的部落,第一支隊伍向著高臺方向發起沖鋒,一柄從民房窗口中伸出長槍刺中領頭小隊長的大腿,當他慘叫著從馬上摔下時,從門口沖出的奈布戰士已經將他亂刀砍死,緊接著兩邊隊伍已經開始交戰。
在狹窄的街道上,阿突列無法用他們擅長的方陣作戰,而奈布巴都的戰士幾乎全部棄馬步行,他們企圖將阿突列的戰士抵擋在部落外圍,以保持弓箭的優勢,這樣的攔阻發揮效果,街道限制了阿突列的陣形跟沖鋒的力量,阿突列幾次強攻都被擋下,之后擂鼓聲聲又起,李景風舉起右手旗幟,朝天空揮舞。
楊衍知道這旗號意思是告知史爾森主祭,敵軍打算集中在東面進攻。
派爾克大隊長的隊伍在青駝山埋伏,但這支隊伍未必有用,就算真能打個出其不意,在平原上戰斗仍是阿突列的優勢。他們必須在最關鍵的時候發揮最有用的效果。
隨著馬蹄滾滾,沙塵彌漫,戰場逐漸模糊成一片混濁的迷霧,一群兀鷹在天空中盤旋,這幾場大戰讓他們享受不少豐盛的美食,他們也等待著戰火結束。
“他們攻進來了!”李景風的眉頭緊皺,楊衍看到阿突列騎兵從東面的沙塵中沖出,人數越來越多,他們涌入街道中。仗著馬匹的優勢,居高臨下,不斷的反復沖鋒。用長槍或長刀戳倒靠近的敵人,并且開始向高臺前進。奈布的戰士爬上高墻,從上往下撲倒騎兵,將他們掀翻,刺殺,肉搏。倒落的馬匹成了后方的阻礙,但阿突列的精妙的騎術讓他們毫無阻礙地躍過倒落的馬匹與尸體,由上往下反擊。
“維塔利大隊長陣亡。”“章明副隊長身亡。”斥候帶來接連的厄報,“古安隊長身亡。”
李景風再次舉起旗號,埋伏在屋中弓箭手紛紛爬上墻頭,從窗口,從屋頂偷襲,阿突列騎兵在馬上的高大身影就是明顯的箭靶。
數十名騎手仍擺脫箭雨朝著高臺沖來,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是個陷阱,廢棄的桌椅、鐵桿、書柜、磚頭,堵住通往高臺的道路,足足有一個人高,他們兜轉馬頭,卻迷失在巷道中,從屋里沖出的戰士斬斷馬蹄,一擁而上,將他們困在道路中央圍攻,激戰,最后殲滅。
“那里頭有達珂嗎?”楊衍問,他心跳越來越快,眼睛如要冒出火來。
“沒有。”李景風道,“我認為達珂還沒有上戰場。”
“那個瘋婆子沒有第一波沖上戰場?”
“總會有人攔阻她,所有人都知道我們設下陷阱。”李景風道,“達珂一旦上戰場,阿突列的士氣會更強。”
突破東面人墻的騎兵越來越多,這一次有七八支隊伍突出,他們被街道切割分隔,各自作戰,與前一支隊伍相同,在沖往高臺的道路上受阻,然后遭遇埋伏擊破,但隨著突破防線的隊伍越來越多,一支支阿突列隊伍像是河流的分支,逐漸匯集在一起,隊伍人數從數十人乃至數百人。當人數聚集起來,原本打散各處的奈布巴都隊伍就像是散兵游勇,那些埋伏再也無法阻擋阿突列的騎兵,反而被他們一一擊潰。
李景風再次平舉左手的旗幟,揮舞三次之后,又指向天空。大批的奈布巴都戰士從房屋中爬出,像是一整列的螞蟻向著阿突列騎兵方向會合,楊衍看見精銳的戰士踏在屋檐上前進,撲倒阿突列騎兵,那是槍尖與利刃的巷道肉搏,然而塵沙彌漫,巷弄里的戰況看不清楚,只知道那里必然有慘烈的戰斗。
然而東面的塵沙漸漸平息,只要死的人夠多,在黃土上澆蓋鮮血,覆上尸體,塵沙便不再飛揚。在遮蔽視線的煙塵散去后,是一大片落在土屋上、街道上的尸體,遠遠望去,像是在綠豆磚上灑上一大把黑芝麻。
戰斗持續很久,到了中午時,闖入部落的隊伍已經有近千人,正在雜亂的街道上死斗,脫韁的戰馬在街道上奔逃著,讓戰局更混亂。
“攔不住他們。”李景風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揚起右手的旗幟。
“達珂還沒出現?”楊衍焦急地詢問。
李景風搖搖頭,“他們拂曉進攻,就是打算一天就攻下青駝山部落,達珂一定在等合適的時候才發動進攻。”
突然間,戰鼓再次雷動,聲音響亮,連遠在高臺上的楊衍都感覺到那股震撼,他甚至覺得腳下的高臺就要垮了。
“達珂來了!”李景風立刻提高警覺。
阿突列的隊伍幾乎全軍出動,從東面涌來,他們奔得又快又急,齊聲大喊,士氣高昂。
楊衍臉色一變,只見阿突列的騎兵宛如潮水漫過堤防,摧枯拉朽,不用細看就能知道,駐守在最外層的奈布戰士已經遭到殲滅。
罕見的,幾乎沒有逃兵,幾乎所有戰士都在死戰。
“這里的尸體會堆成山。”李景風的聲音微微發顫,他看過慘烈的死戰,在巴中,青城將華山弟子逼到絕境,用箭雨跟人墻,不留生路將他們推下懸崖。那時他站在高地上,才發現有時看得清楚未必是件好事。
不可理喻的戰斗,李景風想著,這太不可理喻,多高昂的士氣才能戰斗到這等慘烈。奈布巴都的衛祭軍相信神子,因為神子就站在這高臺上,保護神子是所有衛祭軍的責任,他們相信神子與他們同生共死。所以他們寧死不退。
傷亡仍在增加。
為什么會這樣?李景風想著,如果不是楊衍無路可退,這一仗不至于如此慘烈,如果不是謝孤白執意要徹底削弱華山的實力,巴中之戰傷亡不會如此之劇,但他們有錯嗎?當刀斧臨身,為了保命所做的一切都算不上是錯。因為這是戰爭,問對錯已經沒有意義。
“盧卡副隊長身亡。”“戴爾大隊長身亡。”斥候不斷回報傷亡,從死去的大隊長數量看來,至少已經損失了三成的戰士。
李景風揮動右手的旗幟,示意所有奈布巴都的戰士都向東面匯聚,穿過街道,爬過屋檐,一股直線的蟻群正被周圍的大片蟻群包圍。接著,奈布巴都的隊伍揚起了旗幟。像是一大片的旗海,從四面八方開始向阿突列包圍,如果從當中看去,肯定看到的會是旗山旗海。
時機來到了,李景風同時高舉雙手不斷揮舞,鼓聲與號角聲齊鳴,青駝山上的樹木劇烈晃動,大批的飛鳥被驚起,在天空盤旋,走獸驚慌逃竄。
一條楊衍眼中的細線從青駝山上快速沖下,襲擊阿突列隊伍的后背,在東面上阻斷阿突列的退路,阿突列幾乎傾巢而出,留守在營區的隊伍所剩不多,已經沒有辦法來救援。
楊衍不止手心冒汗,他感到喉頭發熱,丹田一股熱氣冒出,又發作了……他咬著牙,習慣了,他不能倒下,奈布巴都幾乎全倚靠對神子的忠誠與信仰作戰,無論神子是逃亡或者身亡,士氣都會潰散。他必須站得挺直。
李景風察覺他的異狀,左手摁住他腰間,為他挺直腰桿。
旗海覆蓋住阿突列的隊伍,用優勢的兵力對抗他們,但阿突列還在前進,這群瘋子,沒有一點退意,呼喊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楊衍感到暈眩,喉嚨緊縮,火焚的疼痛繼續煎熬他,他感到耳鳴,聽不清楚聲音,馬蹄與人聲像是潮浪忽遠忽近,忽大忽小,眼前一片模糊。
“怎樣了?”楊衍斜靠在李景風肩膀上,著急,但有氣無力地問,“戰況如何?”
景風兄弟的聲音模糊難辨,他竭力站直身體,抓緊李景風的衣袖,焦急地問:“怎樣了,怎樣了?”
劇烈的疼痛慢慢退去,聽覺漸漸恢復,吵雜的聲音越來越近,近到楊衍已經能聽清楚“殺”這個字,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楊衍已經能看清涌到高塔附近的阿突列騎兵。他們多半已經失去坐騎,而已方已經有將近一半的旗幟倒下。連派爾特大隊長率領的那支伏兵的旗幟也找不到。他們雖然偷襲成功,困住阿突列的隊伍,但阿突列的反擊也讓他們損失慘重,通往高臺的道路上幾乎鋪滿死尸,那是一條尸路,躺滿各種顏色甲衣的尸體,阿突列的隊伍被包圍,死傷慘重,但仍緩慢、持續地推進,十余人殺出重圍,沖向高臺下,驅散擊鼓手與號角手,巨大的皮鼓從架臺上滾落,鼓皮被劃破,一名阿突列戰士闖到高臺前,揮刀斬向高臺。雖然不穩固,但底座選用的木頭都是最堅硬的實木,這一刀沒有動搖高臺,那名戰士來不及揮下第二刀,就被亂刀分尸。緊接著第二支隊伍又突圍而來,在高臺上砍下第二刀。接著第三人……第四人。高臺絲毫未動,但楊衍開始覺得腳下虛浮。
這種不合常理的戰斗連李景風也覺得心驚。
“我們很糟糕嗎?他們已經打到腳底下了。”
“不,戰況膠著。”李景風道,“他們總有人能擠進來,但我們還是困住達珂了。如果高臺一倒,我們會立刻潰敗,這是他們死命攻擊高臺的原因。”
膠著代表死傷會更慘重,尤其在這種雙方抵死不退的情況,犧牲更加慘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