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衍心頭激動,點頭道:“我會將父神的光照進九大家。”
“神子的誓火神卷已經跨過二重一關。”古爾薩司接著道,“接下來的修煉會愈發艱難,請神子務必保持專注。”
※
李景風回到亞里恩宮。神子的神跡是奈布巴都這半年來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事,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聽到至少三種不同的說法,但大抵上相差不多。
用完晚餐,李景風回房間練了一會功就睡覺了。子時,他被敲門聲驚醒,門外是提著油燈的麥爾。
“有事?”李景風問。麥爾走進屋里,找了張椅子隨意坐下。
“你宣誓效忠塔克。”麥爾問,“是誠心的?”
“當然。”
“我能相信你?”
李景風點點頭:“你們給我三十枚銀幣,很多人會愿意為這酬勞而死。”
“但你不是這種人。”麥爾沉思片刻,道,“換上夜行服。”
李景風沒有多問,換上夜行服,麥爾領著他來到亞里恩宮后院。高墻下佇立著一人,不僅穿著夜行裝,還用圍巾將臉蒙住,李景風認出這是塔克。
塔克見著李景風非常高興,上前給了他一個擁抱,低聲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效忠亞里恩。”李景風道,“但您為什么要作這種打扮?”
“先出去。”麥爾將油燈遞給李景風,當先越上高墻,伸手捉住躍起的塔克手臂將他拉過墻,對李景風招招手。李景風躍起,一手按住墻緣,輕易翻身而過。
“該死,我應該好好學輕功。”塔克贊嘆。
麥爾提著油燈前行。
“我們要去哪兒?”李景風問。
“離開奈布巴都。”麥爾回答。
“需要避開巡邏衛隊嗎?”
“是的,我知道他們的巡邏路線。”
“那么最好把油燈熄滅,他們說不定會發現光亮。”
“塔克會看不見路。”麥爾道,“我們走巷子,你替我注意后方。”
李景風接過麥爾手上的油燈,道:“扶著我肩膀,我帶路。”麥爾露出狐疑的表情,塔克問道:“你知道路?”
李景風道:“告訴我要去哪里。”
“西側出口的羊糞堆。”麥爾道。
“我不需要燈火也能看見路,亞里恩,麥爾,請你們扶著我肩膀跟著我步伐走,只要靠著月光注意地面就夠了。”
塔克將信將疑,麥爾道:“聽他的。”
兩人一左一右搭著李景風肩膀在黑夜里前行,李景風走在大路正中間,前方遠處幾點燈火搖曳而過,塔克擔憂道:“我們會被發現。”
“不會。”李景風肯定道,“這個距離,沒有燈火,他們不會注意到我們。”又道,“待會躲進巷子里,會有一支隊伍從我們正面過來。”
他講完,麥爾才發現燈火,三人轉入巷中。走了許久,三人離開奈布巴都時已是丑時。
“這里不會有巡邏衛隊。”麥爾點起油燈,“比預想得快多了。”
“太了不起了,你有一雙貓頭鷹的眼睛!”塔克驚喜說道。
三人來到羊糞堆外圍,李景風很遠就發現一盞油燈在黑暗中招搖,那里有個人牽著三匹馬。
“你們等在這里,景風兄弟,保護好亞里恩。”
麥爾上前與對方打招呼,給了那人一個錢袋,牽著三匹馬回來。“蟲聲相當擾人。”麥爾道,“我們不能留下蛛絲馬跡。”
三人翻身上馬,麥爾道:“往北走,其樂山的方向,景風,你點油燈帶路。”
李景風點頭,問道,“要走多遠?”
“走到天亮。”麥爾道,“不用著急,慢慢走。”
李景風照著吩咐帶著兩人往北走。
“景風。”塔克問道,“你為什么離開蘇瑪巴都?”
“那里沒有勇士。”
“你不像好勇斗狠的人,也不像會因不受重用而心懷怨恨的人。”塔克追問,“你的理由是什么?”
李景風隨口說道:“我在那里被人排擠,他們不喜歡我。”
“我還以為亞歷薩司會有足夠的識人之明。”
“亞歷薩司不認識我,我只是個普通的衛祭軍。”
“他們丟失了寶物,卻讓我撿到了。”塔克哈哈一笑,“你有什么愿望?”
“亞里恩給的俸祿已經足夠。”
“我說的是錢以外的東西,錢買不到的才叫愿望,否則只是缺錢。”
李景風“哈”了一聲,認真思索起來,覺得自已什么都不缺,既與沈未辰定情,又有知已好友,初衷也是好兵器,食宿不缺,衣服足以御寒,逍遙自在,心中所求無一不足,笑道:“我希望世上每個人都能過平穩的日子,干壞事的人都被繩之以法。”
“我說的是我能辦到的愿望。”塔克道,“但你的想法跟我很接近,我也希望百姓能過平穩的日子。”
“您是亞里恩,能決定百姓安不安穩。”李景風道。
“不,我不能,你一定知道古爾薩司希望聯合五大巴都。”
“嗯。”這都算不上秘密,所有人都知道古爾薩司想聯合五大巴都,解放圣山。
“然后他們要把薩神的光照到紅霞關另一邊。”
李景風倏然一驚,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傳播教義未必要用武器,衍那婆多只靠經書就打開了我們的眼睛。”
“亞里恩……”麥爾忽地開口,“我們要專注趕路。”李景風聽出他在阻止塔克說更多。
“你還沒回答我,你有什么愿望是我能做到的?”
“我想進祭司院見神子。”李景風問,“可以嗎?”
“蘇瑪不是不信奉神子?”
“好奇,我想看看他憑什么敢自稱神子。我還聽說神子以前住在羊糞堆,被女人供養。”李景風心想,只要見到楊衍,就能輕易混入祭司院,楊衍就算被脅迫也是神子。他想過告訴塔克自已認識神子,但隱隱察覺亞里恩宮與祭司院的對立似乎比自已想得更嚴峻,這說法非常可能把自已和楊衍暴露在危險中。
“這太容易了。”馬匹持續前進,要走上一夜,這可是漫長的行程,塔克說道,“有沒有更難一點的?”
“您能赦免所有流民嗎?”李景風道,“讓流民過正常日子。”
“赦免流民是薩司的權力。”塔克頓了頓,道,“但我能做到兩件事,一是絕不傷害境內流民,二是不在奈布巴都制造更多流民,但這必須掌握權力才行。”
“亞里恩。”麥爾再次出聲制止。
塔克陷入尷尬,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接話,李景風道:“塔克亞里恩,我服侍您的時間還不夠長,有些話可以等您足夠信任我了再說。我們可以聊神子的事,我聽說神子也住過亞里恩宮,神子是從哪來的,怎么會從亞里恩宮去了祭司院?”
說起神子,塔克的臉色就變了,黯然道:“我不想再提這件事,你可以去問高樂奇。”李景風不再追問,時間很多,他不急。
他們一直走到天空泛起魚肚白,麥爾指著不遠處一座小山:“我們上那去。”抵達山頂一座涼亭后,麥爾又指著遠方一棵大樹:“李兄弟,你去那邊樹下休息,中午過后換我休息,馬上有食物跟水。”李景風點了點頭,尋了個陰涼處休息。
午后,李景風起身來到涼亭外陪著塔克,塔克剛睡醒,一臉惺忪,李景風取出麥爾準備好的肉干與水與塔克分食。
雖不知來這做什么,但李景風甚有耐心,塔克找話與他攀談,兩人東拉西扯打發時間。塔克問蘇瑪的風土人情,李景風答得小心翼翼,盡量回避,心念一動,問道:“亞里恩知道火苗子嗎?”
“火苗子?你是說派進九大家的奸細?”塔克咬牙切齒,“我還認識一個呢,就是娜蒂亞,是她把神子帶回奈布巴都的。”
李景風心中一動,問道:“能當火苗子的都不簡單,是亞里恩宮挑選的人嗎?”
塔克搖頭:“火苗子是祭司院派出的,都是古爾薩司親自挑選,絕對忠誠。”
“是嗎?”李景風追問,“亞里恩知不知道有哪些火苗子被派入關內了?”
“我管不著這些事。”塔克想了想,說道,“我收回剛才的話,據說曾經有過火苗子背叛,但那是前任亞里恩時期的事了。”
“哦?”李景風隱約覺得與自已父親有關,追問道,“是怎樣的事?”
“我不清楚。”塔克搖頭,“火苗子的事只有祭司院知道,而且得是古爾薩司身邊親近的人才知道。”
看來必須進入祭司院才能查到老眼身份,李景風想著,塔克非常不喜歡人家跟他提起神子,從這里探問是不會有線索的。
一直等到入夜,麥爾說道:“景風兄弟,我們該走了。”李景風很是訝異,他們走了一夜,又等了一天,什么事都沒做就要走了?若是就這樣,有必要深夜鬼鬼祟祟出門嗎?
李景風起身,卻見塔克仍坐在涼亭中,麥爾道:“跟我來。”轉過一個彎,看不到涼亭后,麥爾才道:“你在這里守著,不要離開。”
李景風點點頭,麥爾走后又等了許久,將近子時仍無動靜,他正覺無聊,忽見山下有幾盞燈火一閃而過。
有人來了?
只見那燈火往山上而來,李景風正要出聲提醒,忽地想通塔克是約人在這見面,且對方身份非常特殊,不能約在巴都,也不能讓人知道他們會面。
涼亭方向被樹木遮掩,夜晚加上這樣的距離,常人無法看清。李景風探頭往涼亭方向望去,不久后,涼亭里亮起燈火。
來的人不少,只見麥爾正往自已的方向望來,李景風相信隔著夜幕麥爾無法看見自已鬼鬼祟祟的模樣,但也不能更靠近了,聽不清楚他們說什么。
幸好涼亭里燈火明亮,李景風極目張望,隱約間見著三名護衛保護著一名穿著明黃色祭袍的人進入涼亭……
※
“我把那個察刺薩司嚇壞了。”楊衍坐在明不詳面前,得意道,“今天一早他就趕回家要替我應付葛塔塔巴都。等葛塔塔認輸,再讓達珂臣服,五大巴都幾乎兵不刃血地被統一,然后就能解放圣山。”
他把幾本書放在地上:“這幾本是我從無聲塔借來的,也是關于薩族的歷史。”
明不詳拿起書,每本都稍微翻了幾頁,搖頭道:“雖然有用,但不是我想看的書。”
“明兄弟想看什么書?”
“關于薩爾哈金的書,還有……”明不詳沉思著,“關于怒王與尤長帛的書。”
“關于怒王和尤長帛的書怎會在這?”楊衍疑惑,“他們是關內人。”
“九大家從沒說清楚怒王是誰,連尤長帛都沒有完整生平記載。”明不詳問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因為那時兵荒馬亂吧。”楊衍沉思。若是以前,他大概會說怒王就是怒王,叫什么名字不重要,現在卻會想怒王沒有名字或許不是這么簡單的事,就像自已成為神子的故事讓知情人與外人看來根本就是兩個不同的故事。這么說來,薩爾哈金又是因著怎樣的際遇才成為哈金的?
“所以我猜薩教會有更詳細的記載,你能找到相關記載嗎?”
“有點麻煩,我以前從不借書,借太頻繁怕引起注意。”
為了不引人注目,楊衍每天都散步,卻不是每天都來見明不詳。他們每次見面都會約定下次見面的時間,有時三五日,有時甚至七天才會見上一面,且都不久待。
“過一陣子我打聽清楚要借什么書,再幫你借。”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進無聲塔。”明不詳道。
“進無聲塔?”楊衍驚道,“你有辦法?祭司院比武當守衛嚴密太多了。”
“我需要你幫忙。”明不詳說道,“我對里頭的布置不清楚。”
“里頭戒備森嚴,我擔心你。”
“因為狄昂,跟你單獨見面不容易,如果只是潛藏躲避,或許可以。”明不詳想了想,道,“除非像贛州守備那樣,幾千人只保護一個人或一小塊地方,不然總有地方能潛入躲藏。”
“明兄弟去過贛州?”
“景風刺殺彭千麒,要我幫他。”
“你們怎么能干這么危險的事?”楊衍驚道,“后來呢?臭狼死了嗎?”
“沒有。”明不詳搖頭,“但斬下了他一條手臂。”
“幸好你們平安。”楊衍咬牙道,“徐狗賊僥幸死得早,徐家跟臭狼全家還得死在我手上!”
“你打算怎么報仇?”明不詳忽問。楊衍一愣,不由得遲疑起來。明兄弟善良慈悲,如果知道自已要帶著五大巴都入關,是否會因此不忍或者勸誡自已?他道:“我帶你去無聲塔,咱們先探探路。”
說罷,楊衍起身提著油燈來到密道盡頭,引明不詳進入祭司院。無聲塔不遠,但要穿過庭園與廊道,那里有許多守衛。
“晚上我眼睛不好使。”楊衍低聲道,“我被撞見沒關系,明兄弟務必小心。”明不詳跟楊衍身后輕輕嗯了一聲,又問:“你想帶薩教入關嗎?”
楊衍默然不語,指著眼前高聳的建筑物道:“那兒就是無聲塔,藏書閣在樓上,但入夜后大門上鎖,有守衛,我們要爬窗進去。”
“你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楊衍當然知道,但那又如何?若是有人為九大家而戰,他們就是九大家的幫兇。他已經明白,權力之所以難以抗衡就是因為有無數人在保護壓迫他們的權貴,他們把無辜死去的人稱為遺憾或錯誤,為權貴辯駁,奮勇作戰。因為華山弟子保護著嚴非錫,嚴非錫才能為所欲為,因為丐幫弟子保護著徐放歌,徐家才能作惡多端,因為彭家弟子保護臭狼,臭狼才會肆無忌憚,希利德格可以制造饑荒,貴族敢克扣糧食,是因為衛祭軍跟王宮衛隊通通都是幫兇。
這些人一點也不無辜,公道不會憑空降下,世上不會有這么多景風兄弟跟明兄弟為無辜者討回公道。
公道只能靠自已拿回!
他壓抑許久的怒火隨著思緒越發熾盛,渾身燥熱,胸口像有一團火在擴散。
“明……兄弟……”
怎么回事,這種感覺……明明已經很久沒發作了……
“嗯?”
“快……躲起來……”楊衍強忍著痛苦吐出最后兩個字,蜷縮在地,全身如遭火焚,忍不住大聲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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