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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130章朝云出岫(上)</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130章朝云出岫(上)</h3>
謝云襟雙手各拿著支火把來到懸崖處,月光反映在積雪上,十分明亮,但他還是舉著兩支火把。火把照明僅止于周圍幾尺,他小心翼翼來懸崖邊緣,將火把舉起,望著左端一丈遠的平臺。
他心跳加劇,忐忑不安,只要一失足……他低頭,腳下是如深淵般的黑,暗無止盡。
他輕輕一拋,將火把拋上對面平臺,使那里明亮,確定了落腳處。
可以辦到,他試過無數次,只要跑得夠快,跳得夠高,他能跳過這一丈多遠,不會有危險。他雖然無法練武,但書本上講解如何縱躍才能遠,如何落地才安全,他是知道的,而且練習過。
他不能怕,不能膽怯,一旦失足,當真會摔死。
他沒法猶豫太久,寅時金夫子就會起床,說不定很快就會發現他不在,再猶豫就沒機會了。
火把恰恰落在下方平臺邊緣處,可以作為參照。他舉著另一支火把退到平臺另一側,抬頭望天,滿天星斗。他深吸幾口氣,壓抑躁動的心跳,隨即更深地吸了一口氣,往崖邊奔去,奔向那火,奔向那光明,縱身一躍。
此刻,他對太陽的渴望遠遠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
他照著書上記載的,自已練習過許多次的動作,伸臂,落足尖,屈膝,收腿,向前翻滾,“啪”的一聲,他打了個滾,越過腳邊的火把滾出段距離。
他辦到了!他真的辦到了!
欣喜若狂的他想要大笑,這才感覺到胃里一陣收縮,全身發麻,兩腳發軟,一屁股坐倒在地。寒意涌起,像有一陣陣冷風吹得他不住打顫,身子冷一陣熱一陣,他大口喘息。
他顫著手用火把探照周圍,確認安全后才仰躺在平臺上。這里視野好多了,他能見到更多的星光,但還有部分天空被山崖突出所遮蔽。他不確定這里能不能見到太陽,多半是不能的,如果來到這就能見到太陽,金夫子會幫他。
接著要怎么辦?他站起身拿著火把往懸崖邊走去。下方還有個平臺,距離不遠,約一丈兩三尺,只是有些低,兩邊差著接近三丈高度,是會摔斷腿的高度,而且他看不清地形。
不能停在這,否則白費功夫,他得找一處空曠沒有遮蔽的地方,最好在天亮前能找著,這樣他就能看一回日出。
他將手上的火把扔出,火把在下方平臺滾了兩圈停住,確定了高度位置,他這才回頭拎起地上那支火把。
第二躍,他感覺到落地時腳掌承受的壓力,才多了幾尺高度,宛如翻倍的力量就震得雙腳發麻。他著地時多滾了兩圈,忽地腳邊一空,忙扔了火把雙手攀住地面凸起,一雙小腿都落在懸崖外了。
謝云襟驚出一身冷汗,手腳并用爬到安全處,撫著胸口喘了好一陣氣,這才拾起火把查看周圍。前方還有個平臺,卻隔著三丈遠,他有些失望,這不是他能越過的距離,連冒險都不必。
后方有個陡坡,只有四五尺寬,一面是峭壁,另一面是懸崖。已是四月,積雪漸次消融,謝云襟拿火把照了照,不確定是否安全,這坡太陡,極易失足。
他先將一支火把順著陡坡滑下,隨即一屁股坐下,左手扶著山壁右手握著火把一點點滑下。地面濕滑,他抓握不住,溜梯似的滑下斜坡,幸好即時穩住身形,這就又過了一關。
他抬頭上望,鬼谷殿前平臺就在頭頂上,也不過十余丈高。那里回不去,離山下卻還好遠好遠……
這里沒有路,只有天然形成的濕滑山壁縫隙,他必須非常小心地觀察,因為走錯路可能就無法回頭了。
寅時到了嗎?金夫子該起身了嗎?
他還是想得天真了,一流高手也不敢攀爬的山壁怎會是個半大不小的十四歲少年能走過的?他背貼著山壁走過僅有一尺寬的崎嶇通路時,失手掉落支火把,火光墜入深淵后湮滅,許久后才聽到極輕的一聲“咚”的回音。
過了通路是個較為寬廣的平臺,說廣也不過兩丈方圓不到。沒路了,到了這里已是盡頭,他舉起僅存的火把照亮左右,想找尋還有沒有一塊可以跳躍的突起。
有一塊,就在一丈遠處,不遠,下方九尺,也不高,他甚至能看到火光在積雪上的反映。
但是很小,不到一丈方圓,他得跳得很準確。謝云襟照例先將火把扔下,他跳了幾次都沒事,相信這次也能順利。他向后退開幾步,吸口氣快步奔出,跳起。
他準確落在突起上,卻感覺腳崴了,一陣劇痛傳來,右腳支撐不住身體,向右摔倒,差點撞上方才扔下的火把。這猶不止,濕滑的雪面讓他身體向右側滑去,隨即感覺身體一空,向下落去。
糟了!謝云襟連忙伸手攀住地面,但身體已經懸空摔下,雙手的力氣不足以支撐他爬起,他只能慌張地大喊:“救命!”
聲音傳到山上前,他雙手一滑,往深淵中摔去。他想起金夫子說過的話:特例之所以被當成特例,是因為他不是常態。自已在這險峻山谷中冒險行走,前幾次的化險為夷只是運氣好。
把特例當常態是自已的無知。
※
好冷好冷,好痛好痛……痛得他一根手指都動不了,痛得他想大哭一場。
謝云襟張開眼,天亮了。青天白云就在眼前,他落在一處雪地上。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急著扭頭去找太陽。
沒有,看不見,這里還是見不著太陽。太陽在哪?他想起身,全身卻疼得宛如不是自已的,腿上傳來的疼痛讓他全身抽搐。
痛,好痛……發生什么事了,自已怎會在這?他不是應該躲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洞穴里,等待著某天太陽走偏了方位,落到自已眼前?
爹……救孩兒……救命……救命……
好冷……好痛……他好想睡,睡著了就不痛了,睡醒了就回到山洞里了,睡醒了……爹就來了……
他又昏了過去。
到底痛昏過幾次,又醒來過幾次,他不記得了。在后來的日子里,他只記得跳下前的那段經歷,還有很痛很痛,痛得不想經歷第二次,其余都不記得。
“少爺!少爺!”他聽見熟悉的聲音,帶著哭腔,身體雖然還是劇痛,但暖了很多。已是深夜,但火堆照著明亮,他見到金夫子老淚縱橫的臉。
“少爺您這是做什么?您何苦遭這罪,何苦遭這罪啊!”金夫子老臉上滿是淚痕,又是埋怨又是心疼。
“月……月亮……”謝云襟問,“月亮在哪?今天……有月亮嗎?”
“這里瞧不見,得繞到山后邊才看得見。”金夫子泣道,“就看個太陽月亮,這天天都有的東西,值得嗎?值得嗎?”
“背……背我過去。”謝云襟呻吟著,“我死前也要看一眼……”
“您現在不能動彈。”金夫子道,“您斷了好多骨頭。”
據說金夫子找到他時,他身旁有幾根粗樹枝,估計是壓著樹木緩了些力道,又落在雪地上,沒死,但傷得很重,雙腿、左臂和四根肋骨骨折。
金夫子撕下衣服為他包扎,拆下木枝接骨,謝云襟看著金夫子那張老臉,視野模糊,但他卻感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見著這位打小陪著他的老師。
“忍著。”金夫子手一錯,疼得謝云襟慘叫出聲。
“這里不能呆,您傷得太重。”金夫子將他背起,“少爺,我們走吧。”
“我們要回去了嗎?”謝云襟問,他在擔憂。
“我們回不去了。”金夫子回答,“我們能下來,但上不去。”
金夫子沿著洞穴外的平臺找少爺,先是沿著平臺找去,卻找不著人,這才想起少爺不會武功,理應跳不過那三丈多遠的平臺,回身去找,找著那個落在平臺上的火把,判斷少爺是在這失足。
他以為謝云襟死了,大慟之下要找少爺尸體,縱身躍下,攀著巖壁跳入深谷,卻見著昏迷重傷的少爺還吊著口氣。
但他回不去了,一開始憑著股不怕死的勇氣跳下山谷,中間還有幾個落腳處可以縱躍,但要往上爬是不可能的,何況還要背著重傷的少爺。
“對不起。”謝云襟感到對這位夫子的愧疚,自已的任性讓他多么擔心。
“睡吧,少爺。”金夫子道,“睡了就不疼了。”
“爹知道了會來找我嗎?”謝云襟問。
金夫子心疼了,心疼這孩子,多少……也有些心疼自已。
天黑了,更冷了,四月的雪山白天還好,入夜寒意逼人,但山谷里幾無樹枝可折,難以起火御寒,金夫子僅留下簡單衣褲,將其余衣服都脫下蓋在少爺身上。
“你不冷嗎?”謝云襟低聲問。
“我練過內功,挨得住。”金夫子回答。
謝云襟又睡著了,身上冷一陣熱一陣,迷迷糊糊疼得叫喚,卻醒不過來,像被困在停不了的夢魘中。他夢見父親黑夜里的背影,牽著另一個少年走著,怎么喚也不肯回頭,直到那少年不耐煩地回頭望他。
“少爺,醒醒!”金夫子的大臉遮住視線,他還來不及看見那少年的模樣,就被金夫子喚醒,黑暗中只看見金夫子那張大臉正對著自已。
“晚些就要天亮了。”金夫子指著東方山巒處,“您不是要看日出?”
要天亮了?他抬頭。夜很深,哪有一點天亮的樣子?
然后他就看到遠方似乎醞出一點光,漸漸明亮,是微微的淡白色,在山巒間顯得孤獨且微弱。他原以為自已死定了,更加貪婪地想將這一刻牢記,這一眼確實也永遠烙在他心底。
只有在漫漫長夜后,曙光才值得期待。當所有人對白日習以為常,沒有多少人會想起太陽的恩賜。
他大口喘氣,心跳加速,斷折的骨頭雖然疼痛,卻沒讓他分心,他竟似忘記了疼痛。
他發覺身周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明亮。太陽一出現,整個景色就變了,更耀眼的光芒從山后緩緩爬起,是金黃色的光。
“云夠多,少爺,這會是個漂亮的日出。”金夫子說著。
等謝云襟察覺時,那光已經微露出一個小圓角。
太陽……這就是太陽?果然燦爛又耀眼。
他眼睛一花,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