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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57章斷梗飄蓬</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57章斷梗飄蓬</h3>
阿茅從懂事時就跟著黃乞丐乞討,黃乞丐讓他叫爹,給他起個名字叫阿茅,那是因為黃乞丐總是隨身帶著捆茅草,天熱時作床,天涼時作被,那可是他獨有的寶物,阿茅等閑碰不得,遇著寒暑,阿茅得自個想法子保命。除了這捆茅草,他們只剩兩三件縫補到辨不清原樣的衣褲還能被叫作家當。
阿茅不知道黃乞丐是不是真姓黃。黃乞丐是個痞子,他定然背著案子,偷搶拐騙甚至殺人放火都有可能,改名換姓也實屬當然。
黃乞丐討錢時,阿茅還能緩口氣。他拉著乞丐衣角沿門討食,若在市集,乞丐會跪趴著,阿茅就在旁邊跪著,眾人見乞丐拉拔個娃兒不容易,都愿意多給上幾文。
除了乞討,他們另一個活是偷搶。乞丐跟阿茅說,偷不著就搶,搶不著就餓死。黃乞丐教他如何扒人腰袋,教他如何趁人從袖中取出銀兩時搶奪,教他如何絆倒婦女,趁著低頭道歉時或偷或搶。
但黃乞丐從不自已偷搶,這太冒險。他讓阿茅偷搶,因為阿茅年紀小,被逮著挨打也有分寸,打不死人,就算扭送門派,大哭大鬧,喊幾聲肚子餓,多半也沒事,運氣好還能撈著幾個大餅、幾文銅錢。
阿茅失風被逮,若是苦主不罷休,黃乞丐會出面解圍。他會狠狠抽打阿茅,用腳踹,用拳頭打,打得他鼻青臉腫,滿臉鮮血。黃乞丐會干嚎,大哭,捶胸頓足,說什么人窮志不窮,打死你這壞種,早教過你餓死不能打歪主意,跪著哭求人原諒。這招百試百靈,從沒出過大事,有時遇著溫良人,心疼孩子皮肉受苦,不僅不追究,還賞賜黃乞丐幾文藥錢買酒喝。
有回阿茅打擺子,身子忽冷忽熱,臉白得像紙,阿茅真以為自已會死,黃乞丐把他拖到市集上求爺爺告奶奶,哭天搶地聲淚俱下,嚷著孩子要死,要買藥。那回討著不少銀兩,黃乞丐眉開眼笑,趁著阿茅還病著,拖著他到下一個鎮上討錢。
黃乞丐說,這些人又壞又蠢又賤。怎說他們壞?憑什么他們有吃有喝,有田有糧?不是偷蒙拐來,尋常人能有這積蓄?怎說他們蠢?不蠢怎么好騙好偷好搶?遭了殃是活該。怎說他們賤?辛苦掙來的銀錢糧食送給非親非故的人,何止犯賤?直是賤到骨子里。
黃乞丐還說,這世上沒好心人,你我他都是人,將心比心,好不容易攢到手的饅頭大餅,你舍得送人?那些憐憫都是裝出來的,不是裝樣子給人看就是壞事干多了求心安,所以廟里頭人多,沒干虧心事,找菩薩說啥?就是求個發財,那也是貪。
黃乞丐不是他爹,阿茅剛懂事時還當是,后來知道不是,就黃乞丐這德行,再不正經的寡婦也不會給他生娃。黃乞丐說阿茅是撿來的,阿茅信了,還有些感激,但后來也知道不是。
那也是他打擺子那回的事,黃乞丐討著錢,心情大好,喝高了,在郊外破屋里說醉話。阿茅半昏半醒,身子熱得像放炭里烤似的,阿茅都覺得能嗅著自個的肉香。
黃乞丐望著他,喃喃自語,說偷這娃兒值當、值當。阿茅聽著著急,呻吟著問了幾句,黃乞丐說阿茅是偷來的,他爹娘忙農活,把孩子擱樹下遮蔭,才三四歲,他想帶個孩子討錢容易,就順手抱走。
“是多討了些,不過分口糧養你也費勁。等你年紀大些還能賣,就是長得丑,賣不了好價錢。”黃乞丐打著酒嗝喃喃說著。
阿茅沒死,幾天后病好了,黃乞丐有些著惱,為的是好日子到頭,讓阿茅裝病總沒真的像。若不是瘸腿難照料,黃乞丐真想把阿茅腿打斷,起碼阿茅認為黃乞丐會這樣想。
那是他八歲時的事,差不多那年紀吧。他后來再問黃乞丐自已是打哪偷來的,黃乞丐罵他不要臉,不守分,忘了養育之恩,此后每每問起,必賞他結結實實一頓好打。
為了搶口飯吃,阿茅沒少打架,若遇頑童欺凌,他必還手,雖然年紀小,牙齒手肘全都用上,插眼、撩陰、砸頭,往死里打,全是黃乞丐教的。他年紀幼小卻已玩過命,為著半顆饅頭被咬掉半只耳朵。
約莫一年前,阿茅跟著黃乞丐來到平遠鎮。照往例初時幾天都能討到些糧,等鎮民日久生厭,施舍冷清,阿茅才去偷搶,待惹起眾怒,便換個地方開穴,他們在湘地流浪幾年,都是如此。
那是去年七月,很熱,他們在市集乞討,黃乞丐把破衣扎在腰間,露出瘦骨跟滿身癩子,阿茅跪在一旁,曬得頭暈眼花。
阿茅先注意到的是“叮鈴叮鈴”的聲音。這聲音伴著風來,一陣清涼,又像是響到心底深處,清脆嘹亮,好聽極了。
阿茅轉過頭去,見到間小店,鋪里掛著串串風鈴,聲音來自掛在門口的三個一串的小銅鐘。小銅鐘隨風搖曳,風停后仍輕輕蕩漾,撞出細細的聲音,彷佛聽到這聲音就清涼了許多。
趁著沒人,阿茅摸到店里。看店鋪的老頭兩眼沒有光采,無神地望著周圍,阿茅瞧出是個瞎子。風鈴被掛在墻上,有竹制、銅制、木制的,花樣奇巧,阿茅很快就被串木制風鈴吸引了目光。
那是個小木屋形狀的風鈴,木屋底下鏤空,里頭有個小銅鐘,銅鐘里頭有小銅片。阿茅望向那老頭,他就坐在柜臺后,似乎沒發覺自已走進店里。阿茅左手捏著銅片,右手輕輕將風鈴從墻上取下,眼睛張望著門外,他作賊作慣,手腳自然利落。
“叮鈴叮鈴”,門口的風鈴響著。
黃乞丐一早瞧出毛病,一問之下才知阿茅偷了串風鈴。
“操!偷這干嘛?掛哪?哪有房子給你掛?”黃乞丐重重一巴掌打在阿茅臉上,“那店掌柜是個瞎子,你偷錢啊!偷不著就搶,他是個瞎子,還怕他追上?”
黃乞丐將風鈴丟在地上,用力跺了幾腳,踩得腳都疼了,要阿茅挖個坑將風鈴埋了。
“又不能當又不值錢,被人瞧見就知道偷來的,還不打死你?”
黃乞丐讓阿茅去風鈴店里偷錢,阿茅去了兩次。第一次去,那瞎老頭在柜臺前寸步不離,從桌下取出個二胡唧唧嗚嗚拉了起來,阿茅覺得難聽,遠比不上風鈴清脆響亮。第二次去時,老頭許是解手,好不容易等他離開座位,才發現抽屜都上了鎖。黃乞丐在屋外大聲叫嚷,是有人經過的暗號,阿茅忙逃出店去。
阿茅來不及偷著錢,黃乞丐就病了,先是全身浮腫,之后尿血,頭暈頭痛,吃什么都吐,幾天后在市集上昏倒了。他一身癩子,沒人敢去拉他,阿茅半拖半扶才將他帶到鎮外一間破屋里。找大夫看病是不可能的,黃乞丐但凡有點積蓄都拿去喝酒了。
平遠鎮上原有的幾個乞丐惱他倆外來的搶食,趁機欺凌,打了黃乞丐一頓,阿茅年紀小,權且被放過,只是要他倆快滾,莫死在鎮上招晦氣。黃乞丐挨打時阿茅就在旁邊蹲著看,不叫不攔,只覺得有趣。這一打把原有的病情又熬重幾分,黃乞丐揪著阿茅的手,要阿茅去跟打他的乞丐討錢。
“就說我快病死了,我要是死了,你就去門派告發他們。”黃乞丐說幾句喘幾口,說幾句喘幾口,只怕一口氣接續不上,就要去了,“他們怕事,會給錢,你盡管張大嘴要。拿了錢……幫我請個大夫,抓兩副藥……”
阿茅真去要錢,但沒討著多少,都是一般窮苦人,就得個兩三百文。阿茅沒去找大夫,更沒幫黃乞丐抓藥。黃乞丐口渴了要喝水,阿茅就遞水給他,喝了一碗又一碗,黃乞丐說餓,阿茅就定定看著他,黃乞丐怎么叫罵,阿茅就是不睬他。
不是說辛苦掙來的銀錢糧食送給非親非故的人何止犯賤,直是賤到骨子里?
黃乞丐兩天后病死,阿茅沒力氣埋他,先通知門派驗尸,驗出傷痕,把一眾圍毆打人的乞丐抓起,這都是地方上的無賴,問個傷人致死,各打二十杖,收監都嫌浪費米飯,通通趕出平遠鎮。
黃乞丐燒成一壇灰,阿茅也沒埋,就潑撒在村外樹林里,把那壇子賣了十幾文。
黃乞丐剩下的只有那捆茅草,現在只屬于阿茅一個人了。
黃乞丐死后,阿茅把風鈴挖出。裝飾的小木屋被踩得稀爛,所幸銅鐘只有些銹蝕,搖著還有聲音。阿茅把風鈴取下藏在懷里,時不時拿出搖晃幾下,聽著聲音也覺得舒服。
這玩意一點用都沒有,但是他喜歡。
平遠鎮上不是沒有孤兒,但自個鄉親總會幫襯些,東家賞口飯,西家給塊餅,讓找些閑活重活出力,討幾文工錢,等大些就能干粗活,自力更生。初時鎮上人看阿茅可憐,也跟鎮上孤兒一般照顧,給些殘羹冷飯,漸漸地知道阿茅手腳不干凈,他是外地人,又不親昵,發起狠就要打要鬧,鎮上人漸漸對他厭憎。
正如黃乞丐說的,這世上就沒好人。阿茅討不著就偷,偷不著就搶,這樣挨過幾個月,眼看就要入冬,天氣漸寒,某日阿茅肚子餓極,見著一個少婦提著個紙包,瞧著油潤,阿茅饞得口水都滴下來,偷偷尾隨,見那婦人行至一處菜攤前,把紙包往旁一擱,對著菜販指手劃腳,討價還價,阿茅低頭摸上前去伸手一撈,神不知鬼不覺將紙包撈走。
原本他這一撈不會出事,偏生阿茅實在太餓,一邊走一邊打開紙包,見里頭是根大過巴掌的醬鴨腿,這哪受得住?就在街上邊跑邊大口吃了起來。
哪個正經人能這樣在大街上現眼?這不明擺著作賊?當下有人叫喚起來。一群人搶上前去,掀翻阿茅,眾人氣他手腳不干凈,又是外地人,一頓好打,搶他鴨腿。阿茅可不吃虧,打是挨了,鴨腿也要吃,死命往嘴里塞,也不管嚼沒嚼爛,咬下就往肚里吞,便是骨刺扎穿上顎,吃得滿口是血也不住口。
阿茅挨了好多下,那婦人眼看鴨腿被他吃得剩半截骨頭,伸手揪他破衣。衣服破爛,一撕便裂,風鈴落下,婦人伸手撿起,以為是個值錢行當,哪知就是個小銅鐘,一怒之下遠遠擲出解氣。
阿茅飽餐一頓,卻丟了風鈴。那是阿茅第一次覺得心疼。那是他身上僅有的,因為“喜歡”而擁有的東西。
他剔出插進上顎的骨刺,嚼細吞下,忍著全身疼,從鎮尾走回鎮頭,繞到賣風鈴的鋪子。他躲在巷子里許久,等到日正當午,行人漸少,才快步走出。
那瞎眼老頭依然坐在柜臺后,混濁的老眼無神地望向門外。阿茅這回詳細端詳,要找個好收藏的。
這些風鈴都好漂亮,他想試試哪個聲音好聽,又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看著。上回的銅鐘雖好,總覺得還差點什么,不如門口那串。
他見著個顏色斑斕,像是垂著一串花似的風鈴。他不知道這材質叫琉璃,只是瞧著漂亮,摸了摸,覺得易碎,帶著不方便。
換個竹制的?可竹子的風鈴發出的是什么聲音?他一串串看過去,正自猶豫不決……
“右邊那串小鐵片風鈴,你解下來戴在手腕上,走動也合適。”盲眼老頭忽地開口,險些把阿茅嚇到跳起。
“你看得見我?”阿茅驚疑不定。可這說不過去,他若不瞎,上回自已怎能偷著風鈴?
“上回那串弄丟了?”盲眼老頭問,“要不你聽聽看哪串喜歡,送你。”
“想騙我?等我拿了就喊捉賊?”被揭破手腳的阿茅大怒,“賊屌子,小爺我不蒙!”
他轉身就跑,跑得又快又急,又怒又氣。這種事他遇過很多次,被揭穿后就是一頓好打,只是沒想這瞎老頭這么壞,竟想騙他!
阿茅可沒打算就這么了事,他滿懷怨怒,躲在暗處看著那間風鈴鋪,打算等老頭出門,絆他個狗吃屎。
他想起剛才確實看著一串系著鐵片的風鈴。阿茅心想,真戴在腕上,伸手就是叮叮當當,一想扒就被人活逮,這老頭莫不是瞧我傻?
那老頭一直沒出門,直到黃昏,見無主顧,關上店鋪大門逕自走了,瞧他走路時拐杖不住前點的模樣,分明就是個瞎子。
原來這老頭不住這鋪子里?
當天晚上,直至更深夜重,阿茅才又摸回市集。平遠鎮向來安寧,打更巡守都不謹慎,他躲著火光摸回風鈴鋪,鋪門落了鎖,他繞到屋后,一摸窗子,窗子沒落鎖。
這可是天賜良機,阿茅打算進去偷他娘的個痛快,左右張望無人,掀開窗子翻進去。鋪子不大,穿過個小房間就是前頭店鋪,他摸黑進去,在桌上找著蠟燭,那蠟燭就挨著火折子,阿茅點了蠟燭,看見桌上放著五六個包子,不禁一愣。
怎么就這么把包子擱桌上,不怕放壞嗎?
包子旁邊放著串風鈴,是幾個銅片用細線串起,看著精致,正如老頭所說,拆下來綁在手腕上倒是別致。
阿茅不禁一愣。
仔細想想,那老頭是個瞎子,他準備蠟燭做啥?
“操!操你娘!”阿茅生平第一次覺得被羞辱。他無論偷搶被打被驅趕,都沒感到羞愧,唯獨這次,他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臉紅,覺得羞愧,覺得徹底地,比做乞丐還要更徹底地被看不起。
怒從心起,他不知道這憤怒從哪來,只覺得生氣,搶到墻邊,順手抓起一樣東西就往地上砸。他要砸了這店,看那老頭還敢不敢瞧不起自已!
可他忘記了這是家風鈴店,第一串風鈴落地,立刻發出鐺鐺巨響,在小屋里回蕩著特別清晰,把他給嚇傻了,這一砸還不惹來巡邏?
顧不上再砸,他抄起桌上的包子,連那串風鈴都顧不上拿,爬出窗戶,放足急奔。
入室偷竊遠比扒手罪行重,不只挨板子這么簡單,指不定還得被趕走,離了平遠鎮,一時真不知去哪安身。阿茅使勁跑,鉆街走巷,直到跑出鎮子才喘了口氣。
該死的,他惱恨著。雖然得了幾個包子,不算吃虧,但這一砸,若是報進門派,要找賊兒,那老頭一說,怕不找到自已頭上來?
他躲了兩天,就靠這幾顆包子裹腹,卻不見鎮里有什么動靜,轉著彎查問,才知是老頭說鋪里鬧耗子,咬壞綁線,驚擾鄰居。
耗子說的是自已?阿茅更加惱怒。他甚至想放把火燒了那家店鋪,但放火燒店是死罪,那店鋪就在市集,一但走水,他沒把握逃走。他左思右想,決心跟那老頭回家,看看他家住哪,再想怎么報復。
那天他等著老頭收鋪,偷偷跟在身后。老頭是個瞎子,用不著躲,阿茅是個乞丐,四處游蕩,大搖大擺反倒不引人注意。
他一路跟到鎮西,見著一間大院,老頭開了門鎖,進了大院。那是富貴人家才有的莊園,怕不得花上三五年才蓋得起?這得花多少銀兩?阿茅算不清,只知道是他這輩子想都想不著的數目。
阿茅愣是不信,就那賣風鈴的小鋪子,能養得起這莊園?就這莊園規模,里頭怕不有十幾個丫鬟仆役保鏢?這怎生闖得進去?
他正懊惱,忽又起疑,方才那老頭進院子是摸索著開鎖,難道里頭竟沒人幫他開門?這樣一個莊園,里頭能只住一個人?阿茅決定再看兩天,直到他確定這莊園里只住著老頭一人。
一個人住這么大的院子做啥?是錢多沒地方使嗎?這老頭古怪得緊。
多古怪的事也阻攔不了阿茅的報仇心思。放著這么大的院子沒人管顧,平遠鎮的居民果然蠢笨。阿茅打定主意,能偷就偷,能搶就搶,找些值錢玩意帶回去,去別的鎮上典當,也能換不少銀子。
他忽地覺得心跳驟急,這該有許多錢,許多許多錢……他望著大院高墻,心想:“爬得過去嗎?”
他爬不過去,他才十歲,才六尺多高,且不強健,攀上墻也翻不過去。正氣餒,繞到大門前,發現大門沒關,阿茅又喜又驚,心中暗罵這老頭眼瞎心也瞎,竟連大門都沒掩上。他輕輕推開門,終于見著莊園模樣。
好大一片院子,種著許多花樹。他聞到香味,是花香,阿茅從沒進過這樣的莊園,不禁有些躊躇,不知從何下手。
莊園空得不可思議,除了花樹桌椅,什么擺設都沒有。阿茅無法分辨這莊園跟其他莊園的區別,他趁著夜色摸入,只覺得空曠。他順著腳下的碎石路走向大廳,月色照不著的地方漆黑一片。他沒有油燈,那貴得不像話,正想摸著什么就搬出來瞧瞧,腳一絆,踢著什么東西,低頭看去,碎石路盡頭放著一盞油燈,油燈旁還放著火折子。
阿茅糊涂了,這瞎子在這放油燈火折干嘛?他點起油燈,周圍總算明亮,剛走入大廳,就見桌上放著一只鹵鴨腿、幾張烤餅和一壺水。
這他娘的算啥!阿茅又怒了,氣得把烤餅鴨腿連著那壺水席卷一空,連骨頭渣都沒留給老頭啃。
他一定要偷這老頭,偷光他家當,值錢的不值錢都偷光!阿茅拎著油燈,在屋里搜索值錢的物事。
什么都沒有……
這大院子空的,除了不知道用來招待誰的桌椅,除了那些花樹,除了掛在大廳上鋃鋃作響的一串風鈴,什么都沒有。書架上沒書,墻上沒畫,沒古董花瓶,沒擺飾,什么都沒。
肯定是有偷兒先搬空了,阿茅咬牙切齒,莫怪這老頭門都不鎖,原來是窮了。他繞了幾圈,找著一間上鎖的倉庫。
只有這倉庫上鎖,里頭肯定有值錢的。阿茅也不管會不會被發現,撿顆大石頭砸鎖。他力氣不大,砸了幾下都砸不開。
“別砸了,驚擾鄰居,我幫你開門吧。”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阿茅吃了一驚,連忙退開,舉起油燈,才見著那老頭陰惻惻地站在身后。
“操,死老頭,去死!”阿茅大罵,提著油燈就跑,不知跑了多久,料那瞎子追不上,這才停下腳步。
他沒再去那院子,那老頭太過古怪,他不想招惹,又覺得這是怯,堵著一口惡氣發泄不出。
入冬后,那捆茅草漸漸不頂用。自從那回在大街上搶了鴨腿,能討著的食物越來越少,鎮上人只盼著他快滾,他還能偷還能搶,但眾人多了提防,漸漸就難得手。
他手里還有那盞從院子里拿來的油燈,他好想一把火把平遠鎮燒個干凈,也把自已燒個干凈。
他再去那院子時已是臘月,那天他餓得不行,不僅餓,還冷,他找不著地方避寒,想起那院子,于是把那捆茅草帶著,決定去那院子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