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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第95章昆侖共議(六)</title>\r\r\r\r<h3id="heading_id_2">第95章昆侖共議(六)</h3>
幾乎與楊衍撲出同時,彭小丐一掌往嚴非錫胸口拍去。嚴非錫早已有備,舉掌相迎。“啪”的一聲,隨即是“砰、砰”兩記撞擊聲,彭小丐重傷之下倉促一擊,雖然勁力未足,同樣受傷的嚴非錫功力也未全復,兩人分別撞上墻壁。彭小丐撞在墻上,反彈而起,嚴非錫趁勢將長劍從他小腹抽出,血箭向前后兩方飛濺開來,像是一根紅色的柳條穿過彭小丐的小腹,虛弱地晃動兩下,無力垂落。
“操娘的,這狼心狗肺的混蛋!”彭小丐想著,起腳往嚴非錫小腹踹去。他萬沒想到自已一心救人,卻換到對方無情偷襲。是自已太天真?明知道這些人里有嚴非錫跟徐放歌這兩個仇家,卻相信大敵當前,大家能夠盡棄前嫌,共抗外族。還是自已太沖動?因為二爺的死受到震動,熱血上頭,忘記了救援的人當中有自已的仇敵?
這一腳幾是彭小丐瀕死一擊,威脅原比殺來的楊衍更大,嚴非錫正要閃避,但方才一掌讓他內息震動不已,只得舉左臂格擋。“砰”的一聲,被這一腳連同手臂踹入心窩,嚴非錫只覺胸口氣血翻騰,手臂劇痛不已,同時右手舉劍,格住楊衍劈來一刀。
楊衍武功低微,他只需隨手一格便能壓過楊衍。想那楊衍若不是滅門種,隨手一劍也就殺了。刀劍相格,嚴非錫只覺著手沉重,他本擬舉左掌將楊衍擊倒,但彭小丐那一腳力道太過雄渾,手臂雖未骨折,竟酸軟得舉不起來。他連忙飛起一腳踢中楊衍小腹,將楊衍踢飛出去。
若是常人,這一腳已足以讓其跪地嘔吐,一兩個時辰站不起身來,便是躺在地上半天也不足為奇,但楊衍卻恍若無覺,飛快爬起,又一次沖向嚴非錫。
嚴非錫左手兀自動彈不得,他此刻就怕多生枝節,心說即便對方是滅門種也非傷不可,當即長劍遞出,反客為主。他劍法何等精妙,楊衍在這幽暗通道中視力受限,待察覺時,那一劍已要刺進胸口。
猛地,楊衍腰上一緊,不知什么人將他攔腰抱住,隨即一股大力將他向后扯飛開去。另一條人影同時從他身旁掠過,于間不容發之際接下嚴非錫殺招。
就在這一瞬間,明不詳與李景風同時出手。明不詳甩出不思議,纏住楊衍腰肢將他拉回,李景風搶上前,接了嚴非錫殺招。
嚴非錫長劍與李景風初衷交格,嚴非錫手腕一抖,劍尖爆出朵朵劍花,這招“東峰朝陽”是華山“三鋒名式”之一,劍光頓時罩住李景風上半身。李景風怒眉嗔目,初衷抖動,一串緊密碰撞聲響起,竟斗得不相上下。
嚴非錫大驚,料自已即便重傷,以這少年功力怎可能抵擋得住“東峰朝陽”?他猛地抽身而退,轉身就逃,李景風待要追上,又擔心楊衍與彭小丐,只得停步。
只見嚴非錫轉入左邊一個岔路,眨眼不見蹤影。楊衍被明不詳救回,不住怒吼:“放開我!放開我!”
明不詳低聲道:“先看彭前輩傷勢。”
楊衍如夢初醒,轉頭望向彭小丐。只見彭小丐靠在墻上,手捂小腹,已然支持不住,像是一攤砸在墻上的爛泥,緩緩順墻滑下。
楊衍大叫一聲,撲上前去,伸手替彭小丐捂著傷口,口中不住叫喚:“天叔!天叔!你別慌,我帶你出去!很快就能出去了!我們去找大夫!你別慌,別慌!沒事,沒事!……”他讓彭小丐別慌,其實他自已比誰都慌。
又見彭小丐后背血流不止,楊衍連忙脫下衣服替他包扎。明不詳走了過來,從楊衍手中接過衣服,扯開彭小丐外衣察看傷口,沉默半晌。李景風站在兩人身后,瞧得分明,臉色鐵青。
楊衍見明不詳拿著衣服,始終沒有動作,急道:“快替天叔包扎啊!快啊!”語中已帶哭腔。又見那血不停流出,楊衍哭喊道:“別流了,快停下來!停下來!不要再流了,停啊!”
彭小丐不住喘息呻吟,嚴非錫這一劍洞穿他小腹,抽出時又割裂傷口,將他腸子絞作幾節,更把胰臟切個稀爛。這疼痛劇烈,卻一時斷不了氣。
沒救了,就算能出去,這傷勢也必死無疑,只是讓彭小丐多受些罪罷了,明不詳很清楚。
楊衍見明不詳仍是不動,恍惚間明白了什么,卻又不愿相信,怒喝道:“給我!”說著一把推開明不詳,將他手上衣服搶過。
“我們去找朱大夫,現在就去!”李景風大聲說著,“快替前輩包扎傷口!”他語氣惶急,聲音卻是堅定。他在說件自已也知道不可能的事,但他似乎就決定要去干這件不可能的事。
“對,找朱大夫!”楊衍哭喊道,“天叔你撐著!沒事的,朱大夫很厲害,朱大夫能把死人救活!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辦?我怎么辦?!”他一邊哭,一邊將衣服繞在彭小丐腰間。明不詳撥開他的手,接手替彭小丐包扎。
這是一件沒意義的事,明不詳明白。他看過太多無意義的事,看過許多人干許多無意義的事,這件事就跟那些事一樣,徒勞無功。
那是貪嗔癡毒,是執著。明不詳并沒有嘲笑他們,他只是“明白”,正如他明白那些人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一樣。
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是明不詳的“不明白”。
他無喜,無悲,無怒,無怨,但他不是佛。他知道自已不是佛。尤其此刻,他知道自已在做一件無意義的事,并不是出于“有所為”的無意義。他會配合著別人做些自已知道無意義的事,但替彭小丐包扎卻不是為了什么原因——這是“無所為”的無意義。
但他仍是做了,為什么?
楊衍與李景風到底與他以往見過的那些人有什么不同?他們真是他的宿命,他的佛緣?還是說,他是他們的魔障、考驗?
又或者反之亦然?
他長長的睫毛垂下,停止了思考,專注為彭小丐包扎,神情異常虔誠。
“彭前輩,我帶你出去!”李景風道。他果真就要背起彭小丐。他不是安慰楊衍而已,他真的要去做,即便他明知道這不可能辦到,他還是要做。
“他沒救了。”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帶著不忍與憐憫,是這群人當中唯一的女人,衡山掌門李玄燹。
“閉嘴!閉嘴閉嘴閉嘴!”楊衍狂喊著,聲音順著通道遠遠傳了開去。
“你會引來蠻族刺客。”那是覺空威嚴的嗓音。李景風見過覺空,即便此刻再見他,他是如此狼狽,卻仍是那樣威嚴不可侵犯。
“就是為了你們這群雜碎!狗種!閉嘴!”楊衍怒不可遏,揮刀往覺空身上砍去,諸葛焉連忙攔阻。他武功高出楊衍太多,只一伸手就抓住楊衍手臂,“做什么,覺空首座是你能冒犯的嗎?”他不想傷了楊衍,一把將他推開。
李景風見諸葛焉動手,正要出手,又見他沒有傷害楊衍的意思,便也不動,只道:“楊兄弟,別耽擱了,我們走!”
他彎下腰,要扶起彭小丐,彭小丐忽地呻吟一聲,道:“別……呃!……”
所有臟器受損中,胰臟破裂的疼痛最為劇烈,彭小丐連話都說不清了。
楊衍聽彭小丐開口,忙扔下諸葛焉不管,奔到彭小丐身旁,抓住他手臂道:“天叔,別說話!我們出去再說!”
彭小丐臉色蒼白,失血過多讓他內力已近枯竭,這曾經號令江西的一代豪雄畢竟已是六旬老人。楊衍這一拉扯,他忍不住唉叫一聲,嚇得楊衍連忙放手。
彭小丐勉力舉起手,他已經沒法將刀舉起,只能輕輕推到楊衍面前,低聲道:“這把……野火……你……拿著……防身……”
楊衍哭道:“天叔你說什么……你自個留著防身!”
“我……死……威兒……安全了……呃……啊!……”彭小丐說一句,呻吟一句,內力隨著血液漸漸流失,腹部傳來的劇痛愈發強烈,“你別殺……嚴……徐……照顧……威兒。”
他唯一不放心的只有楊衍與威兒。只要他們平安就好,什么仇什么恨都沒有這重要。他看見楊衍愧疚痛苦的神色,他想伸手摸摸楊衍的頭發,告訴他:“傻孩子,不是你的錯。別怪自已……這世道,從來就不是你能抗衡的。”
他忽地劇烈一顫,全身抽搐,這癥狀楊衍最是明白,那是疼痛太過強烈引發的痙攣。楊衍緊緊抱住彭小丐,哭道:“天叔,撐下去!”
李景風吸了一口氣,伸手按住彭小丐心口,用內力替他鎮壓疼痛。過了會,彭小丐總算止住抽搐,張開眼看見李景風,指了指李景風手上的劍,又指了指自已的脖子。
李景風與楊衍都是一愣。
楊衍像是明白,卻又不明白,顫抖著聲音問:“天叔……你……”
諸葛焉走上前來,想要幫忙,楊衍見他走近,怒喝道:“滾開,滾開!”
“別讓彭大俠死前受太多苦。”李玄燹道,“你下不了手,讓諸葛掌門來。”
“下你娘!殺你全家,殺你全家!”楊衍站起身來,一把將諸葛焉推開。諸葛焉見他勢惡,只得退開。
“楊兄弟……”李景風握緊手上初衷,也站起身來,望著蜷縮在地上呻吟的彭小丐,握劍的手禁不住顫抖。
彭小丐死死盯著他,目光中隱含鼓勵之色,默默點頭。
“天叔……不!”楊衍哭著哀求,“別這樣,我求你!……”
彭小丐蒼白著臉哼了一聲,又要抽搐起來,只是不錯眼地看著李景風手上的劍。李景風一咬牙,向前踏出一步,初衷便要刺出。
忽地,一只手握住他手腕。他回頭望去,見是明不詳,不由得愣住。
“啊啊啊啊啊!!”與此同時,楊衍仰天長嘯,抓起彭小丐那把“野火”,黑色的刀光尚未亮起便已熄滅,與周遭的黑暗融為一體。
沒有大量鮮血涌出,因為血已經快要流盡了。彭小丐的脖子上裂開一道口子,似在咧著嘴笑,僅剩的血自那處緩緩滲出,替他織起了一條鮮紅的圍巾。
“嘻……”
真的有人在笑?
李景風聽到這笑聲,倏然一驚。
那是楊衍的聲音。
李景風猛然扭頭望去,就見到諸葛焉和李玄燹,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覺空臉上也有了震動的神情。
楊衍咧開嘴,笑著,一雙紅眼卻淌下兩行血淚。
“我真他娘的是個白癡……”楊衍笑道,“我竟然他娘的還想救你們這群狗雜碎!”
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已與彭小丐一心救人,卻換來對方不由分說地偷襲,換到了彭小丐死得如此憋屈。他難得對九大家發起的這一點點善念,轉眼就迎來了最大的報應。
“這該死的世道,這該死的九大家……每條狗都該死,每條狗都操娘的該死一萬遍……”
楊衍喃喃說著,提著刀,往嚴非錫離去的方向走去。
像是一場鬧劇,他們懷著滿腔熱血來救人,卻只殺了幾名蠻族刺客,就讓彭小丐慘死在嚴非錫劍下,像是特地來送死一般。
他甚至沒與另三名掌門打過招呼。
少林、衡山、點蒼,三位當今最有權勢的當權者,眼看著這場鬧劇不發一語。或者,他們也不知該說點什么。
李景風望了一眼明不詳,道:“你帶三位掌門出去。”又轉頭指著明不詳對諸葛焉三人道,“你們小心點,他不是好人。”
明不詳沒問,他知道李景風要去干嘛。諸葛焉問了:“你要去哪?”
“去殺嚴非錫。”李景風回答得果決,提劍就走,沒有回頭,快步跟上楊衍,留下一臉錯愕的諸葛焉。
“我認得路,我帶你們離開。”明不詳道。他走向覺空,雙手合十,恭敬行禮道:“弟子明不詳,見過覺空首座。”
覺空點了點頭,問道:“你怎會來此?那兩個又是何人?”
“那兩人,紅眼的叫楊衍,是華山的滅門種。”明不詳態度甚是恭敬,“另一個叫李景風。”
諸葛焉吃了一驚:“他就是李景風?”
※※※
“那一年,我到了天水,為了找《隴輿山記》下冊,與若善相遇。”謝孤白說著,把他當年與文若善相遇的事巨細無遺地說了一遍。
“《山記》被禁,是因崆峒希望能開商路,同時不希望蠻族密道的事被傳開來,還有那些早就經由密道來到關內的蠻族奸細。”謝孤白說道,“但行刺若善的刺客不是蠻族,蠻族不會蠢到在胸口刺上刺青來當奸細。”
“在懸崖邊,那刺客為了求饒,說出了自已的來歷。”
“他說他來自青城。”
謝孤白緩緩說完,沈玉傾瞳孔頓時收縮,訝異道:“蠻族的奸細就在青城?是他殺了若善?”
謝孤白點點頭。沈玉傾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如果只是青城一個尋常人,謝孤白不至于這樣遮遮掩掩,欲語還休。這名奸細定然是個極重要的人物,以致于大哥在說起這事時如此慎重,甚至連對自已也吞吞吐吐。
到底是誰?誰有這個分量?傅狼煙?不可能!傅老效忠青城三代,以他年紀也不可能是二十幾年前從關外進來的。還有誰?二十幾年前從關外進入,卻又來路不明的……或許還偽造過身份?
沈玉傾決定不再想這些,因為范圍太大了,他決心聽謝孤白繼續說下去。
“因為知道敵人在青城,若善才與我交換身份。”謝孤白道,“我怕有人對他下手,千方百計延請朱大夫同行。”
“屁用!”朱門殤喝了口悶酒,道,“我他娘的隔了好久才知道若善是怎樣中毒的……操!操!”
他一邊罵著,一邊拍打著桌面,連罵了幾句,卻不知道是罵自已無能還是罵兇手殘忍。
“兇手到底是誰?”沈玉傾問道。
謝孤白為自已斟了酒,又為沈玉傾斟滿,卻不喝酒,只是看著眼前酒杯,過了好一會,才道:
“令尊,沈庸辭。”
他說完,仍是看著自已眼前的酒杯,絲毫沒有舉杯的意思。
沈玉傾瞳孔劇烈收縮了一下。他起先還不能理解謝孤白的意思,繼而他感覺自已的胃也收縮了一下,然后是劇烈的心跳,一波又一波的寒顫。
“大……哥?”沈玉傾問,“你說什么?”
他算是非常冷靜了,在對方指責自已父親殺了自已好友,又勾結蠻族時,沒有幾個人能不站起來破口大罵,但他還是極力保持著冷靜與儀態。
“我爹是青城掌門……沒……沒道理……他可是九大家掌門,怎可能是蠻族內奸?”雖然如此,他仍壓抑不住口中的酸澀。他感覺自已的嘴唇在發抖,牙齒在發抖,手腳也在發抖。
“內奸不一定是蠻族派來的。”謝孤白道,“內奸,也可能是與蠻族勾結。”
“這有什么好處?!”沈玉傾終于壓抑不住,大聲道,“九大家掌門不夠權傾一時嗎?就算青城勢弱,那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爹還能跟蠻族換到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確定是他。我在青城這兩年,始終在觀察他。作為兒子的首席謀士,又是結拜兄弟,沈掌門對我……未免太冷淡了。”相較于沈玉傾的不安,謝孤白的語氣格外冷靜,“他在提防我。”
沈玉傾竟無法反駁。他早看出父親不喜歡大哥,而且幾乎是先入為主地不喜歡,這兩年來,父親與自已這名首席謀士兼結拜兄弟鮮少往來,這不是父親一向溫和的作風。他本以為父親也與小妹一般,對這名來路不明的書生有所提防,但小妹早已放下對謝孤白的戒心,父親卻像是從未想過要深入了解這名謀士似的。
他怎能放任一個自已不相信的謀士在自已兒子身邊將近兩年,直到最近才開始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