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的反應過來,祁蘅在哭。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一顫。
他哭什么?
該哭的,是自己吧?
把他裝在心里這么多年,其實不過是一件殺人工具,他真的在意的另有其人,還對自己說過那么多模棱兩可的誓,讓她心甘情愿的賣命,
她都還沒哭。
但她推不開祁蘅,只能僵硬的讓他抱著。
窗外雨聲漸密,將兩人交疊的身影模糊在一片春涼薄光中中。
祁蘅很久后才松開懷抱,但卻沒有讓桑余走。
而是又用雙手捧起桑余的臉龐,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臉頰,仔細的看著。
桑余有些錯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恍惚間忽然覺得眼前這個年僅十七歲的祁蘅,一夜之間,眉眼間突然多了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滄桑和疲憊。
盡管知道他對自己的情分不是真的,可桑余還是下意識的擔心。
時時刻刻為他憂慮,已經成了習慣,一時半會改不了。
“殿下,您……到底怎么了?”
祁蘅搖頭:“阿余,我回來了。”
桑余點頭,他回來了,不就是……從宮里回來了么?
怎么好像分離了多少年一樣。
只有祁蘅自己知道。
他真的回來了。
他從六年后回來了。
他珍視地凝視著桑余干凈澄澈的眼睛,那里還沒有染上后來的絕望與死寂,依然靈動如水,映著他的倒影。
“真好……”
祁蘅低聲呢喃,拇指輕輕撫過她的眼尾。
真好,真的再見到阿余了。
這一刻,他終于透過前生今世的長河,再次將那個被他弄丟的人重新捧在了掌心。
桑余被他這般珍而重之的態度弄得不知所措,不由警惕起來:“殿下……是不是宮里又出什么事了?”
祁蘅搖了搖頭,笑著,知道自己這樣一定是嚇到她了,瞬間有些自責。
他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了什么:“沒有,就是……我想你了。”
桑余猛地僵住,瞳孔微微收縮。
這句話若是放在今日之前,桑余恐怕會深受震撼,感動至極。
但今日聽,只是激起一陣刺骨的寒意。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袖。
他與那位陸家小姐說這些甜蜜語也就罷了,何必還要繼續來戲弄自己呢?
人,究竟可以真心喜歡幾個人?
“殿下慎。”
桑余發力,掙脫他的懷抱。
祁蘅愣了愣,對她突如其來的疏離顯然有些意料之外。
桑余低著頭不敢看他,眼睛燙的厲害,快要落淚,聲音繃得發緊:“殿下衣服濕了,及時換了吧。奴婢……奴婢先告退了。”
房門被輕輕帶上,聲響讓祁蘅如夢初醒。
他獨自站在滿地狼藉的書房里,一點點理清思路。
這是六年前的春天。
距離他登基還有一年多。
此刻的桑余還深愛著他,那雙眼睛里盛著的全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前世臨死之際,漫天的煙火和白雪,刺眼的光亮和冰亮似乎還未從臉上退散。
他的執念,他愛的人,也沒有一起消散。
原來死,并不是那么痛苦。
可祁蘅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一點點遠離桑余的無助,一點點從她生命中消失,徹底被磨除痕跡的絕望。
他看見桑余和李識衍的生活,他們的孩子,桑余真的一點點忘了自己。
這樣的痛,比刮骨凌遲還疼。
但這一次,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這一次絕對……絕不能再重蹈覆轍了。
這一次,祁蘅絕不允許任何人任何事,有任何可能將桑余從自己身邊帶走。
這一次,什么權勢皇位,他都不要了。
他只要桑余不會再疼,只要桑余永遠愛他,只要桑余永遠和他在一起。
祁蘅忽然想起那些要命的書信。
必須盡快處理掉。
當夜,祁蘅看見桑余回了屋子,熄燈,便急忙命人取來炭盆放在書房,將那些信箋一封封投入火中。
書房里,跳躍的火光映著他的面容,信紙蜷曲成灰時發出細微的聲響,
直到最后一封信飄飄蕩蕩的扔進了碳盆,祁蘅的心終于一點點的安定下來。
“殿下在燒什么?”
桑余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
祁蘅手一抖,倉皇轉身,正對上桑余探究的目光。
她手里端著安神的湯藥,顯然是來送藥的。
“我……”
祁蘅喉頭發緊,急忙拿起幾張無關緊要的紙張扔進炭盆,蓋住了那些殘頁。
“一些朝政密信,你怎么沒睡?”
桑余定了定,知道自己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她盯著那幾張熟悉的信紙看了看,忽然輕輕笑了。
“林嬤嬤染了風寒,今夜的藥由奴婢送。”
她將湯藥放在案上,動作一貫輕柔:“殿下趁熱喝藥吧,夜里涼。”
她不明白,燒掉做什么呢?
因為……察覺自己已經發現了么?
可是,她發現與否,又不重要。
反正只要祁蘅有令,她依然還會服從,又不會因此就影響他的計策和權謀。
他這么聰明的一個人,應該把她拿捏的很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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