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外,青江下游。
一座簡陋的漁家小院坐落在蘆葦蕩旁,屋頂鋪著茅草,被雨水浸得發黑。
季遠安躺在屋內的小床上,面色蒼白,額角滲出冷汗,傷口雖已包扎,卻仍因高熱而昏迷不醒。
屋外,一個人坐在木墩上,手里握著一把銹跡斑斑的柴刀,腳邊堆著劈好的木柴。
他穿著粗布麻衣,袖口磨得發毛,可還是蓋不住那矜貴冷落的臉。
老漁夫從屋里走出來,手里端著半碗黑乎乎的藥湯,瞥了眼他,哼了一聲:“讓你劈柴,你就真只劈柴?柴火堆在那兒,灶里的火都快滅了,也不知道添一把?”
那人抬起臉,皺了皺眉,是祁蘅。
他顯然還不習慣被人使喚,卻還是起身,沉默地往灶膛里塞了幾根柴。
老漁夫把藥碗遞給他:“喏,給你那兄弟喝下去。”
祁蘅接過,轉身進屋,扶起季遠安,捏著他的下巴把藥灌了進去。
老漁夫倚在門框上,看著祁蘅的動作,忽然笑了:“你這人,看著就不是干粗活的料,可照顧起人來,倒是盡心盡力。”
祁蘅沒說話,只是把空碗放到一旁,又坐回木墩上,繼續干活。
老漁夫還是有些看不過去,從懷里掏出半塊燒餅,丟給他:“吃吧,看你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祁蘅接過,盯著那粗糙的餅面,眉頭微蹙。
那燒餅又硬又干,邊緣已經有些發霉。
他抬頭看向老漁夫:“就吃這個?”
“怎么?嫌不好?”老漁夫在他身邊坐下,掏出煙袋點上,“我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可你要知道,老百姓活下去靠的都是這些。”
祁蘅沉默片刻,低頭咬了一口燒餅。粗糙的口感讓他喉嚨發緊,卻還是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這個樣子矯情乖張,家里夫人可受得了?”老漁夫吐出一口煙,瞇著眼睛問道。
祁蘅的手指微微收緊,燒餅在他掌中變形。
他搖了搖頭:“您還真說對了。我把她惹生氣了,她已經走了很久,我都沒有找到她。”
老漁夫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有錢人家的媳婦也會跑?那你得做了多過分的事啊?”
江風夾雜著細雨吹來,又冷了幾分。
這里的天就是古怪,上一刻還烈日灼心,下一刻就細雨飄飄。
祁蘅的眼前浮現出桑余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種絕望中帶著決絕的目光,像一把刀,每每想起都讓他心口絞痛。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祁蘅的聲音低沉,“她已經走了三年。”
“三年啊,”老漁夫咂了咂嘴,“難說,恐怕和別人孩子都生了。”
“不可能!”祁蘅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暴戾,“她只愛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愛上別人!我們是一起長大的!”
老漁夫搖了搖頭,煙袋在雨中明明滅滅:“再是青梅竹馬,她若是心里真的還有你,又怎么會消失三年?”
祁蘅的拳頭握得咯咯作響,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混著眼角的濕意一起滑下。
他想起桑余為他擋下的那一箭。
想起她跪在雪地里求他放過沈康的場景。
想起……曾經自己一次次將她推開時的冷漠。
“她是個很好的女子,”祁蘅的聲音沙啞,“前半生一直護著我,幫我得到想要得到的一切。但我總覺得她配不上我,所以冷落她,欺負她……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生氣了。只是這次,氣得……太深了,躲起來了。”
老漁夫搖了搖頭,覺得他還是沒看明白,太天真了。
女人啊,若是真被傷了心,你就別再想讓她心里有你了。
天下那么多好男兒,人家做什么非要栓死在一棵樹上?
但老漁夫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給祁蘅留些面子,沒再說了,卷起煙袋子去打魚了。
夜深了,雨勢漸大,敲打在茅草屋頂上發出沙沙聲響。
祁蘅坐在屋內唯一一張木凳上,借著油燈微弱的光亮,觀察季遠安的傷勢。
“陛下……”季遠安終于緩緩醒來,渾身無力,額頭滾燙,“我們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