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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是商道要塞,這里的夜市比長安還要熱鬧。
桑余剛下馬車,就被撲面而來的嘈雜人聲驚得愣了一愣。
十一年來,她都聽慣了宮墻內刻意壓低的私語,可街上的人們放聲大笑,接踵摩肩相錯而過,桑余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李識衍扶她下車,見她不對勁,問:“怎么了?”
桑余搖了搖頭,跳了下來:“我們去哪兒?”
李識衍笑起來時,一雙干凈的眼睛彎彎的:“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你想吃好吃的么?”
桑余點了點頭。
桑余安靜的跟著李識衍走在人群里,有些不安的垂著眼,有人靠近也十分警惕。
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她已經把這些小心和防范刻進了骨子里。
李識衍腳步一頓,回頭看向她。
他知道她在害怕。
于是他伸出手,圈住了桑余的手腕。
桑余驀然僵住,彷徨錯愕的看著李識衍。
“夫子,你……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于理不合。”
“我妹妹小時候也怕人多。”李識衍牽著她穿過人群,“總要這樣牽著才肯走,你就當,我是哥哥。”
桑余怔了怔。
月光下李識衍的側臉鍍著銀邊,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陰影,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難過的事,他似乎有些落寞。
“令妹是你跟我說過的,叫沈星么?”桑余輕聲問。
李識衍說:“她不止是……”
話未說完,人潮忽然涌動。
沿街表演雜耍的武夫噴出一口烈火,火苗乍起,驚起一片尖叫。
桑余突然被嚇到了,她下意識就去摸腰間的匕首。
“桑余!”李識衍急忙捏住她那只手,轉身擋住她的視線,寬袖如屏風般展開,把她護在身前:“是雜耍而已,你別怕。”
桑余這才放下心來,她草木皆兵慣了,來到這個世間,就像是惡鬼闖入人間,與一切事物都脫節了。
李識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于是他帶著去了另一條人少的街景,又給她買了甜餅糖水,看到什么都帶著她買。
桑余有些受不住,就說自己已經吃飽了。
李識衍還給她買,說:“你嘗一口就好,什么都嘗了,將來我就知道你喜歡吃什么。”
桑余有些微愣。
此時此刻,如果說她是闖入人間的惡鬼,李識衍就像是領路的燈籠。
“前頭有賣河燈的,你要不要放一盞?”
河岸邊擠滿年輕姑娘,她們嬉笑著把蓮花燈推入水中。
燭光映著胭脂,比御花園最艷麗的牡丹還要鮮活。
“我幫姑娘寫愿望吧?”賣燈的老嫗遞來毛筆。
桑余盯著空白的紙條發愣。
她……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宮,不會再宮中絕望而死,如今愿望已經實現了,所以一時也想不起來還能寫什么。
“我來。”李識衍接過筆,背過身去寫了幾個字。
蓮花燈順流而下時,河光化為細細碎碎地亮光在桑余臉上微晃。
她鬼使神差地問:“你寫了什么?”
李識衍望著漸遠的燈火,嘴角噙著笑:“希望有人能真正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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