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微微蹙眉,要真是一條小河,每天想要釣個幾十斤魚?那絕不可能了,不過在這種細枝末節上,周遲也不會斤斤計較。
“祁山傳劍的事情,也是他告訴我的,他領著我去了一趟祁山,讓那位祖師爺認過了我,交代那位祖師爺,要是自己不在了,他也要護著我,至于為什么沒去重云山,他則是笑著說,那家伙就當個峰主,官不大,說話不太管用,不如這位宗主。”
“我和祁山的緣分就是這么來的,后來他辭世,我曾幫著祁山做過些事情,只是到了后來,我在這山中看到了這座小廟,就不想走了,只想守在這里。”
周遲忍不住問道:“既然前輩在守那座小廟,為何不將其修繕一番?”
老人看著周遲搖搖頭,“因為此后人間對他,只有惡語,尤其是東洲劍修一脈,老夫若是修繕了,那些個知曉他的劍修,只怕會將這座小廟再毀去,我一人而已,縱使想要相扛,也無濟于事,倒不如就讓它這般,被人遺忘,也總過一點痕跡都沒有。”
“當初他隕落,我不知道是什么緣由,但那個時候有青天法旨,旨意里說他做了天大錯事,禍及七洲修士,不單單是劍修一脈的事情,他們毀去了他的事跡,所有記錄一律燒毀,任何人都不得再提及他的名字,最重的懲處,大概是‘法不傳東洲’幾個字,從此之后,一座東洲的術法就徹底跟外界斷絕了,加上觀主的沉默,修士們自然對他也就只有惡語了,供奉他的神廟被毀去,他洲我不知道,但在東洲,這只怕已經是最后一座供奉他的神廟了。”
“整座東洲,因他一人而獲罪,他自然就成了最大的罪人。”
一座東洲,境界最高者,變成了現在的登天境,這很難說跟解時全然無關。
老人眼神里有些困惑,“可我真的不知道,像是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去做那么大的錯事?”
老人說到這里,語里有些掩飾不住的哀傷,“但我想,這或許是真的,要不然觀主不會站出來說話的,他是觀主最得意的弟子,若是他真的無辜,觀主怎么可能真的一不發?”
天底下最讓人痛苦的事情,便是自己曾經堅信不疑的事情,有一天,自己卻忽然發現,那都是假的。
自己最崇敬的人,最后卻是一個天大的罪人。
老人說道:“但即便如此,他對我是好的,我不會討厭他,他于東洲也好,于這個世間也好,是惡人,但對我,永遠是好人。”
說到這里,老人轉過頭來看著周遲,“你這一身本事,要藏住了,要是被那些大人物看出什么來,即便你只是學過他的劍,只怕也會招來災禍。”
老人說得很認真,他也同時有些擔憂,在他看來,周遲大概算是解時的傳承之人,他若是也死了,那么無異于是解時再死了一次。
周遲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說道:“前輩,不知道真相的時候,就不要失望,哪怕有那么多人會說這件事就是這樣的,但也不見得是這樣,一件事的定論如何,不在別人的口中,而在于原本的真相。”
老人一怔,“那觀主始終沒有站出來表明態度,難不成不能說明什么?”
周遲搖搖頭,他想起在天火山聽說過的事情,輕聲道:“或許觀主不是那種只說話的人。”
是啊,那位劍道第一人,如果知道自己弟子身死,而且死因不明之后,會做些什么?
說話?
恐怕只有出劍。
“即便觀主沒有說話,可觀主只是解大劍仙的師父,而不是解大劍仙自己,他的態度,可以代表一些,卻無法完全代表這件事的真相。”
周遲看著老人說道:“晚輩曾聽過這么一句話,要知道一個人如何,不要去問別人,而是要自己去看,去了解,任何人在別人的嘴里,都不是他自己。”
“前輩既然見過他,又相處過,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卻要相信那些外人所嗎?”
周遲緩緩道:“如果是這樣,未免也有些太過荒唐了些。”
老人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來,“對了,就應該這樣,老夫枉活這么多年,竟然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反倒是一直懷疑他,痛苦如此多年,真是活該,活該!”
“前輩只是太過在意了,當局者迷,就是這個道理。”
周遲如今接觸到許多和解時有關的人和事,其實都沒有不好的一面,只有那所謂的青天法旨,和那些離解時很遠的修士,才說他不好。
老人有些欣賞地看著周遲,“你也很好,你這個年紀,這么沉著冷靜,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學了他的劍,所以我總覺得你身上有他的影子,感覺很……像他。”
“他要是還活著,看到你,只怕會很高興。”
人總是會忍不住欣賞另外一個自己。
所謂世另我。
“可惜,天妒英才。”
老人喟然長嘆,直到如今他都沒辦法釋懷,他沒辦法接受這樣的人,就那么死了。
周遲是第二次聽到這個說法,第一次正是之前自己說的。
當時白溪說,或許并非天妒。
周遲這會兒卻點了點頭,重復道:“天妒英才。”
或許是天妒。
青天,也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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