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符搖搖頭,“寧叔叔,你這就錯了,不是我們不計前嫌,而是他不計前嫌。”
寧原說不出話來。
“這樣的人,本王雖然現在還沒能怎么聽到他的名聲,但我覺得,以后他注定會是和那柳仙洲一樣的人物,登高望遠,飄飄似仙,而咱們啊,仰起頭,再努力,也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劉符揉了揉腦袋,看了一眼眼前的茶杯,“這樣的人,哪怕不出于任何計較,本王都是愿意和他做朋友的,因為注定是在漫長一生中,都會值得拿出來談起的美事啊。”
寧原沒急著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眼前的劉符,他總覺得,自己眼前的殿下,這幾年,已經成熟了不少,更有……帝王氣象了。
“其實殿下你也用不著這么想,殿下也足夠年輕,未來如何,也是說不準的事情。”
劉符對此只是搖頭微笑道:“相差太大,就不安慰自己了,人啊,要有遠大志向,但也要有自知之明,既然做不成周遲那樣的劍仙,也做不了武平王那樣的人,那老老實實地做個不錯的皇帝,大概也是不錯的事情。”
寧原對此只是點點頭,不再多說什么。
劉符有些感慨,“不過說了這么多,期待的還是有朝一日還能再見他,跟他能不卑不亢地喝一頓酒啊。”
但說完這話,劉符就自顧自搖了搖頭,“難。”
……
……
一隊商旅從舊齊地的京師出發,裝有大批貨物要販賣到赤洲東邊的風花國中。
這一趟遠行,其間要穿過好幾個小國,路途不近。
所以商隊老板花重金請了城中的清風鏢局保駕護航,但實際上這一路上也不算是太兇險,畢竟他們是從舊齊地的京師出發,如今更算是大霽的百姓,在路過那些小國的時候,不會有什么人會想著為難。
大霽和大齊的商旅早些時候就是赤洲最有底氣的存在,因為身后有這么一座龐然大物在,其余人想要打主意,就要掂量掂量。
尤其是大齊,早些年武平王還在的時候,曾有過為一支商旅討公道,便派遣了一支千人騎軍深入一座小國都城的壯舉。
當時為難了大齊商旅的小國嚇的當即國君親自出迎,清算了不少官員。
而當時,武平王并沒有現身,只有他的高字大旗在。
也就是因為那么一遭,其實讓大齊的商旅都對那位武平王頗有好感。
如今大齊亡國,那位皇帝陛下最后的所作所為讓大齊百姓寒心,也就更讓那些個商旅想念死于大霽京師的武平王了。
如今一路上,談及那位武平王,商旅們都很是遺憾,當時若是武平王真能殺了那位大霽皇帝,如今只怕是就是大霽百姓開始懷念了。
時也命也。
商隊很快來到舊齊地邊境,隘口那邊,駐守的大霽邊軍在一位校尉的帶領下,開始查驗貨物。
只是商旅們,這會兒都有些心虛。
那位校尉只是看著那些貨物,其實輕而易舉就能找到其中的古玩字畫,這些日子,不知道有多少舊齊地的富貴人家,假借著商旅的名頭,將自己的家產帶著離開舊齊地,要去別的小國定居。
要不是上頭早有命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他們過去,只怕被攔下的人,不在少數。
這會兒那位校尉面無表情,商旅領頭的中年男人悄悄走到那位校尉身邊,遞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子。
校尉也不客氣,收過來掂量掂量,然后打開袋子,果不其然,里面可不是什么銀錢,而是一袋子的金元寶。
這份禮,可抵得上他這一輩子的俸祿了。
只是看了一眼之后,校尉將錢袋子直接就丟回給那個中年男人,意味深長地笑道:“不愿意做大霽百姓,不見得在別處日子就過得比大霽好。”
說完這話之后,他也懶得多說,只是揮揮手,示意手下人將這群人放過去。
身后的士卒拉開拒馬,一不發。
“對了,要是在外面受了欺負,還是可以來告狀,這種事,我們還是管。”
校尉看著那中年男人,面無表情地丟下這么一句話,就已經自顧自地朝著遠處走去。
商隊戰戰兢兢地走出這處關隘,但心中依舊提心吊膽,害怕的是在關隘沒事,但卻會死于關隘之外。
但等到踏入鄰國境內數十里后,眾人才松了口氣。
這些日子,雖說他們都聽說了不少消息,但聽說歸聽說,自己經歷還是頭一次,所謂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就是這個道理。
之后商旅一路還算是順風順水,借道一事,出具了大霽的官碟,沒有人阻攔。
開玩笑,現在這個局面,只怕真是沒有任何人愿意給大霽一個起兵的理由,大霽的虎狼之師,更沒有人想要面對。
等到商隊終于踏足風花國境內之后,所有人松了一口氣,在一座郡城里,終于正正經經的吃了一餐飯。
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的是,吃完那餐飯后,商隊里有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悄然離開了商隊。
那個中年男人離開商隊之后,沒有立即獨自前往風花國京師,而是好像是一個閑來無事到處溜達的文人墨客,開始在那些個景色不錯之處停留。
只是寒冬臘月,行人其實不多。
偶有遇到行人,討論的都還是大齊和大霽的那場國戰。
說起那場戰事,自然而然就逃不過武平王三個字。
只是那些個百姓問起這個中年男人看法的時候,他總是笑而不語,一不發。
他就這么一路走走停停,就像是個局外人,不摻和任何的事情。
臨近風花國京師,中年男人碰到了一伙人起爭執。
一邊是一家人,背著行囊要趕往風花國京師定居,一聽口音,就知道是大齊百姓,另外一邊,就是風花國本地百姓了。
兩邊起爭執的由頭其實也不大,不過一時上頭,雙方就誰也不讓著誰了,之后吵著吵著,風花國百姓那邊說了一句,你們不過是喪家之犬,來我們這邊就該夾著尾巴做人,怎么,還當自己是大齊百姓呢?大齊呢,早他娘的沒了!
這話一說出來,大齊百姓那邊的一個婦人眼睛就紅了,另外一個年輕女子更是很快就淚流滿面。
男人也是唉聲嘆氣,沒了爭吵的心思,想要安慰自家夫人,但怎么都張不開口。
大齊百姓,以前的驕傲,現在全都沒有了,跟人吵架,也總會有一個軟肋。
喪家之犬四個字,永遠成了他們的命門。
看著這一幕的中年男人默不作聲,這位始終都沒有搭腔的局外人只是在一邊的酒肆要了一壺酒。
一邊走,一邊喝酒。
那幾年,自己只想著從那個地方掙脫出來,覺得自己是被一個高字困住了。
等到好不容易掙脫出來了,過了一段時間,他卻又常常憂慮。
明明現在的自己,就是想要做的自己,可為什么又會這樣呢?
到了現在,他大概真的明白了,自己想要掙脫出來的不是那個高字,只是那個處境,在那個處境之外,他其實可以姓高。
可以一直都是大齊的那位武平王。
對不起他的,只是另外那幾個姓高的。
不是一座大齊的百姓。
這個道理,他想明白了。
但似乎已經晚了。
國已不國。
“高瓘啊高瓘,你這個人啊,首鼠兩端,尋常人而已。”
中年男人喝了口酒,喃喃自語,“到底是做不成那樣的無事神仙人。”
只是只怕他自己都沒有發覺,他說完這句話之后,自己身上的氣息,其實比起來很久之前的自己,又要更純粹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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