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遲感慨笑道:“原來你趕來此處,是為了讓我破境的。”
裴伯被一口煙嗆住,咳嗽了好幾聲,似乎有些被看穿心思的惱怒。
……
……
周遲和裴伯兩人離開小院,在山中閑逛。
一山的劍修早就被匆匆破關而出的府主打好招呼,任何人都不能去那邊叨擾小祖宗和那位老老祖宗。
老祖宗的師父,這輩分大得嚇人,境界肯定也是高得嚇人。
說不定就是整個天下除了那位青白觀主之外最頂尖的一撥劍仙了。
這樣的存在,橫行西洲,誰敢不笑臉相迎?
兩人一路走一邊說些閑話,周遲說得多,裴伯聽得多,只是點頭的次數不多。
“我一直覺得已經到了臨門一腳,但始終跨不過去,你來之前,我想過了不少,歸真境,應該還是返璞歸真四個字,將劍氣盡數斂入體內,真正達到收放自如。”
周遲說起自己的感受。
裴伯點頭道:“說對了一半。”
周遲問道:“那另外一半是什么?”
裴伯說道:“是放下。”
周遲微微蹙眉。
“修行一道,從最開始初時開始,感知方寸,建造靈臺,然后開辟玉府,鑄造天門,再到一氣萬里。修士就像是一個老農一般,播種之后,拔草除蟲,灌溉,等著收獲,說白了,這叫孜孜以求,手里的東西越來越多,覺得自己距離下一個境界越來越近,但實際上當你抱著這些東西的時候,又哪里來的多余的手去叩開那座大門?”
周遲若有所思。
“但是讓一般修士丟下一些東西,騰出手來去叩開大門,一來他們不知道該丟下什么,二來就是舍不得,好不容易拿到這些東西,怎么舍得放下呢?”
裴伯抽了口旱煙,老神在在。
周遲皺眉道:“每一境都是基礎,這所謂的放下,似乎放下什么都不對。”
裴伯沒好氣道:“這些東西如何能放下?莫非你想又一次從頭再來?”
周遲一怔,苦笑道:“師父知道了啊?”
裴伯冷笑一聲,“你還當是什么秘密?祁山的天才大師兄玄照假死重修,是了不起,這但馬腳太多,西顥能看到,老頭子還不如西顥?”
周遲說道:“的確是有難之隱。”
裴伯點頭,“不過你小子因禍得福,你們祁山那本劍經和玄意經的那本,本就是脫胎于解時的劍道,那家伙當初有兩個小兄弟,跟他們聊了些自己的劍道,一人悟了一半,就撰寫出兩本劍經,當然了,這兩人的劍道天賦遠不如解時,所以兩本劍經都可以說是東洲還不錯的劍修之法,但也僅此而已,你從祁山來重云山,有原本祁山的那本劍經參照,所以玄意經你能看得明白,而且兩者合二為一,算是能得到解時完整的劍道一二,也不得不說你小子悟性還行,沒有照搬,反倒是悟出了劍氣藏于劍氣竅穴的法子,算是有一條自己的路。”
裴伯這話一說出來,其實就可以解釋得通為何玄意峰和祁山都供奉著那張空白畫像了。
畫像上的人就該是解時,只是后面有三位青天的法旨,所以才變成了空白。
“放下不是放下境界,而是放下那顆孜孜以求的心,也不是放心孜孜以求的心,只是執念不要如此深,就像是練劍,最開始一刺一撩,都有軌跡可尋,一板一眼,但后面其實要隨機應變,因時制宜。”
周遲忽然開口,說道:“輕術重道。”
裴伯點頭道:“術是他人之術,自然要漸漸放下,要從中看出自己的道,沿著自己的道走,才能返璞歸真,走出自己的路來。”
“歸真之后的修士,都可以說有自己的路,只是說有些人一輩子都在前人的影響下,走著一條羊腸小道,有的修士真正有一條自己的通天大道,那就是云霧可望,青天可期。前人不過指點,后人只想著按部就班這么走,那一輩子都無法歸真。”
裴伯看了一眼周遲,“你能想明白這些,其實不算讓我意外,無非時間而已,而且不會長,甚至你在重修之后,就早有如此想法。”
“那為什么那一腳跨不出去呢?”
裴伯看著周遲,問出了這個問題。
周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
……
回到小院那邊,裴伯喝了口海棠酒,說道:“修行一道,其實老頭子用不著多說什么,只需要點一點即可,但修行之外的事情,你心思太重。”
周遲自然知道裴伯說的是什么,身負大仇,很多時候,周遲都覺得自己沒有那么受影響,但實際上,那還是有一座大山壓在身上。
“祁山滅門之禍,仇在,自然要報,無可厚非,但真是心心念念,你修行之上,成就有限的。”
裴伯看了一眼周遲,一針見血,“你啊,一直都是個很偏執的人,這樣的人,活得不累嗎?”
周遲說道:“如此遭遇,也只能如此了。”
裴伯抽著旱煙,點頭道:“也是,際遇不同,自然所思所想都不一樣,不過知道自己要什么,要怎么做,其實就很好了。”
說著話,裴伯拿出一件東西,放在桌上。
是一張咸雪符。
只是他這張咸雪符,又和周遲手里的那些不一樣。
雪白符箓四周,有金色的劍紋。
“你師姐說,破境歸真,需要有人點一盞燈,其實這話很對,老頭子雖然說這么多,但實際上也做不了你的那盞燈,不過你的那盞燈,老頭子替你帶來了。”
裴伯將那張咸雪符捏在指尖。
周遲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鼻頭一酸。
“閉眼。”
裴伯話音一落,忽然直接將那張咸雪符按到周遲的眉心。
轟然一聲,那張咸雪符里一共有兩道璀璨的劍光,一道撞入周遲的眉心,一道撞入那柄懸草之中。
周遲呆坐在原地,氣息盡斂。
裴伯看著周遲,抽著旱煙,吐出一口煙霧,輕輕嘆氣,“提燈埋頭趕夜路,一心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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