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慶狐疑問道:“你讀過書?”
周遲點點頭。
二慶又問道:“你肯定沒考上功名吧?”
周遲嗯了一聲,隨即問道:“怎么看出來的?”
二慶哈哈大笑,“你自己上趕著送錢呢,就你這腦子,怎么可能考得上功名?”
周遲只是微笑道:“不送錢給你們,你們還吃得起飯嗎?”
二慶一怔,隨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原來你是阿娘說的那種好人?!”
周遲不知道該怎么說,就只好換了個話題,“這山寨,不是你建的吧?”
二慶一臉疑惑,“你怎么知道?”
周遲從身側撿起一塊掉落的漆塊,“看這些樓閣,怎么也是百年往上了,你才多大啊?”
二慶豎起大拇指,“你這么厲害啊?”
周遲笑呵呵問道:“你們總不能世代都做山賊吧?要是按著你們這么個打劫法子,應該早就餓死了。”
二慶點點頭,一股腦把他們的來歷都說了出來,只說之前他們也是山下的老百姓,后來村子被一伙官兵屠啦,他們三個人,加上阿嬤四個人,就是村子唯一的幸存者了,沒敢繼續在山下村子里再待,就往這山里跑了,后來就變成山賊了。
至于他們四個人,也都不是親人,就是一個村子里的而已。
“從小就有長輩們說這山里有吃人的妖怪,所以他們也不敢上山的,但我們沒了法子,只好上山試試運氣,結果山上沒有妖怪,我們運氣真不錯。”
二慶托著腮幫子,“當了山賊還是要種地,不過山里種不了稻子,要吃稻米,還是要下山去買。”
周遲默不作聲,村子被屠,大概就是殺良冒功這種事情,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也是屢禁不止,只有一些真正強盛的王朝,會少發生一些。
像是大齊這邊,他這一路上看到的種種,跟大霽那邊一比,其實就很清楚為什么大齊不如大霽了。
周遲笑著問道:“離吃飯還早吧?能不能帶著我參觀一下你們這座龍虎寨?”
二慶皺了皺眉,想起了什么,問道:“你不會是想要入伙吧?”
周遲笑著開口,“也說不準呢。”
二慶半信半疑,但還是很快帶著周遲閑逛這座龍虎寨。
周遲主要看的還是那些殘破建筑,雖然年生已久,但周遲只要用心,就能觀察到,那些早就腐朽的斷木,其實切口極為平整,應該是被人一劍斬開的。
甚至他推演那一劍的軌跡,很快就發現,這座山上的所有的殘破建筑,實際上都在那一劍之上。
也就是說,那人一劍,便斬碎了無數建筑。
這一點,如今的周遲倒也不是不能做到,但是從他剛剛感受到的殘留劍意和這些建筑的年限來看,怎么都在百年之上了。
換句話說,萬里巔峰的周遲,一劍斬碎這些,不成問題,問題是,即便是傾力出劍,之后那些劍意不刻意抹除的話,能殘留多久?
不會有太久。
那現在還有殘留劍意的話,當初出劍那位,又會是什么境界?
登天?還是云霧?
周遲站在一座破敗建筑前,蹲下身在泥土里挖了挖,有一口小鼎露了出來,里面,還有幾個人頭骨。
二慶被嚇得臉色慘白不已,不敢去看。
周遲沒有說話,看那口小鼎和人頭骨,再加上這二慶所說,這山中以前有妖怪,那么其實可以推斷,這里大概以前是一座邪道宗門,但后來某位劍修駕臨此地,一劍將這座邪道宗門徹底斬碎。
如果仔細尋找,或許還能在這座山中撿到一些殘碎的法器,但更多別的,應該就不會有了。
畢竟這么多年下來,幾乎不可能沒有修士上過此山。
“山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周遲開口詢問。
臉色蒼白的二慶只是搖頭,但搖頭之后,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道:“在那邊有塊石壁,好像有些字,我不認識。”
龍虎寨三個字,他都只是有次下山聽人說的,要說怎么寫,他可都還不知道。
他能認識的字,也就只有自己的名字。
“帶我去看看。”
周遲挑了挑眉。
二慶點點頭,只是試探問道:“你能不能把那幾個東西帶走?”
這東西很滲人的,主要是很容易他想起一些過去。
周遲點頭,收起那幾個人頭骨,到時候找地方埋了就是。
之后二慶帶著周遲來到山寨外圍的一處石壁前,他伸手指著那上面的一行字,“應該是字吧?”
周遲抬頭看去,頓時怔怔出神。
那的確是一行字。
“路過此地,妖邪滿山,害人不淺,一劍斬了。”
這行字能證明周遲的猜想,但難以讓他出神,讓他真正出神的,則是那行字最后的署名。
兩個字。
解時。
周遲心中震撼,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跟那位解大劍仙有交集了。
不去說裴伯他們,就說上一次在風花國京城,那石盒被斬開之后,一張白紙飄落,而后有人身影捧腹大笑,就是解時。
如今再次看到了解時留下的字句。
周遲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去觸碰那幾個大字,果不其然,指尖在抹過那明顯用劍留下的幾個字的時候,一股鋒芒劍意就此縈繞指尖,微微有些刺痛。
是了。
世間劍修,能有幾人隨手一劍遞出,劍意數百年不曾完全消散?
這位劍修,數百年前,位列九圣人之一,劍道修為,僅在青白觀主一人之下而已。
周遲心中萬分感慨。
走出東洲之后,對于這位解大劍仙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是對這位大劍仙好奇。
感受著指尖的鋒芒劍意,周遲忽然想起一事。
當初在風花國京城,自己境界還淺,那個石盒眾人都無法打開,就只有他遞出一劍,落到那石盒之上,石盒應聲而斷,之后周遲也揣摩過為何如此,想來想去,大概是和自己修行的玄意經和祁山劍經有關,早在之前,他就已經確定,自己修行祁山劍經和玄意經和解時有著聯系,就算不是他的劍道傳承,也幾乎可以說是脫胎于他的劍道傳承。
所以他一身劍氣,才能和那位大劍仙留下的東西呼應。
那如今面對這位大劍仙的殘留劍意,是否也可以再呼應一番?
如果能借此能看清楚這位大劍仙當時出劍的軌跡,那么對于自己的劍道修行來說,絕對是有著極大的裨益。
想到此處,周遲運轉體內劍氣,微微從指尖溢出一抹劍氣,落到那些字上。
轟然一聲!
周遲感覺自己好似瞬間被拉入了那些字里,只覺得眼前滿是劍意劍氣,整個人天旋地轉,眼前一片模糊。
但很快,有景象浮現于自己身前。
還是此地,但絕不是現在的此地!
此刻眼前,是這座邪道宗門尚未被斬碎之前的此地。
那個時候,這些樓閣還不曾破敗,山中修士不少。
忽然,眾多修士紛紛從各自的修行之處掠出,來到山頂,如臨大敵。
有個一身白袍的男子就站在這片崖邊,看著眼前眾多的邪道修士,隨意遞出一劍。
一片劍光從周遲的眼前出現,宛如一線,往前推進。
簡簡單單的一劍,不斷往前,但是在這一劍之前,不管是那些樓閣,還是那些修士的術法還是法器,遇到這一劍,就紛紛碎裂,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堅持片刻。
在那一劍之前,仿佛天地都要被斬開。
就是這一劍,讓一座宗門,就此成為了塵埃。
而遞出一劍的白袍男子只是看著那些樓閣倒塌,看著那些修士慘叫著身死之后,他看向某處。
周遲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邊就是之前周遲跟二慶坐過的地方有一塊大石,那石頭后,有個少年,顫顫巍巍躲在那邊,手里抓著一個竹蜻蜓。
不敢哭泣,也不敢發出聲音。
周遲看著那少年容貌,覺得有些熟悉,看著那竹蜻蜓,也有些熟悉,但一時間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
白袍男子到底沒有遞出第二劍,只是轉身在身后的石壁上留下了這行字。
寫完之后,這位大劍仙揉了揉腦袋,收起手中劍,扯了一根野草叼在嘴里,搖頭晃腦下山。
只是走了幾步,他忽然轉過頭來,仰頭看向這邊。
正好和周遲對視。
這對視,仿佛在這一瞬間,便跨越了整整三百年。
因為世間已無解時三百年。
周遲看不清他的臉,但能看到他有一雙干凈清澈的雙眸。
那雙眼眸里,仿佛有一洼清泉,世間最為清澈的清泉。
一閃而逝。
周遲身前景象再變,他眼前已經沒了白袍男子,也沒有了那一劍,只有一臉好奇的二慶。
他想起來了,那個容貌有些熟悉的少年,正是他之前在東洲和赤洲邊界的萬林山中見過的那位歸真老祖。
那個竹蜻蜓,正是他最為珍稀的秘藏。
當時找到竹蜻蜓的時候,眾人都吃驚,這么一位邪道巨擘最珍貴的東西,竟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竹蜻蜓。
誰都想不到緣由。
不過也不會有什么人去思考緣由,只有那個女子最后帶走了那個竹蜻蜓。
怪不得那位出身赤洲的邪道巨擘,最后會離開赤洲,來到萬林山中。
也怪不得他會那么畏懼和痛恨東洲劍修。
想來一個少年,見過這么一劍之后,大概真是一輩子都忘不掉吧?
周遲皺了皺眉,再轉頭看向那行字,上面殘留的劍意,已經消散。
那一劍,周遲看得如癡如醉,那才是真正的劍道大家才能遞出的一劍,隨意,但渾然天成,能做到這一點,得在劍道上修行到什么地步才行?
那不僅僅是境界到某一個地步就能達成的,而是要在劍道上真正走到某個境界才能如此。
這樣的人物,在這個世間,不會太多。
就光從那一劍來說,就比葉游仙當初在風花國京城遞出的那一劍停雪,劍意要濃厚不知道多少。
這里甚至沒有以修行境界去說,而是單以劍道境界來說的。
已經是赤洲傳說中的大人物的葉游仙,在劍道境界上,要不如解時遠矣。
果然不愧是頂著劍道有史以來,最為年輕的云霧境名頭的劍修。
果然不愧是那位青白觀主最為得意的弟子。
周遲再次深吸一氣,不不語,但心中震撼,依舊不減。
但他同時也心中有些煩躁和遺憾。
這樣的風采的劍修,怎么就要抹除他在世上的所有痕跡呢?
這樣的劍修,本該讓后人傳頌千萬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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