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婚事,沒有賓客,也無長輩證婚,只有周遲和徐淳這兩個見證人,從頭到尾看著這場傳出去,肯定要被不少人非議的婚事。
等到老板娘倒酒一杯在那棺材上,另外一杯,自己一飲而盡,下肚之后,徐淳這才狐疑道:“老板娘,你不會等著這場婚事之后,就要自殺去陪你的這位夫君吧?”
老板娘笑著搖搖頭,“之所以要有這么一場婚事,是我早早就和姚葉舟說好的,他人死了,但可別想著說話不算數。”
“至于婚事之后,我自會好好生活下去,因為這是姚葉舟的遺愿,我不會不答應他,不過從此之后,我是姚家人,這件事變不了,我也不會再嫁他人。”
兩人看著老板娘身上重新生出的“人氣”這會兒都知道,她沒有說假話,也就放心不少。
徐淳揉了揉腦袋,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加上看到老板娘這樣,心里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緒,于是就說要出門走走,不過好在之前上仙露山,到底還是拿不少酒水在方寸物里,未來相當一段時間里,不會缺酒喝就是了。
周遲留在一時間說不清楚是靈堂還是婚房的這里,想了想,開口說道:“姚葉舟的尸身?”
頓了頓,周遲直白道:“若是掌柜的想要留下來,我倒是有手段保證他的尸身不腐,不是難事,不過,大概讓他入土為安才是更妥帖之事。”
老板娘點點頭,輕聲道:“我們這邊有說法,人死不下葬,魂靈就會困在尸身里,無法轉世投胎,我雖然想要日夜與他相伴,但不忍心這么困住他,說不定他此后入夜,還要在夢里責怪我哩。”
說到這里,老板娘臉上浮現笑意,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往事,所以開心。
周遲點點頭,“如此就是最好不過了。”
老板娘忽然從懷里拿出那張秘方,問道:“仙師真的不要這張秘方嗎?”
不等周遲說話,老板娘就自顧自開口,“這東西到了我手里,一來,我找不齊那些釀酒之物,要知道,為何此酒讓不少修士癡迷,那是因為此酒用靈藥一類釀造,對修士有些裨益,如今這東西到我手里,我也無法釀造出來,二來就更簡單了,我即便真能釀出來,依著我一個弱女子,這東西不是寶貝,是禍患。”
老板娘看了一眼沒說話的周遲,繼續說道:“仙師是山上神仙,知道的肯定比我多,也肯定有自己的門路,要是拿著這秘方釀酒,這會是一筆源源不斷的梨花錢來由,我聽說修行路上,其實除去自身的機緣和天賦之外,要花錢,還要花大筆錢,要不然,姚葉舟那家伙,也用不著我養這些年了。”
周遲有些心動,畢竟這是實打實的梨花錢。
但最后周遲還是搖了搖頭,說道:“這既然是姚葉舟最后的遺物,就留給掌柜的吧。”
老板娘提議道:“不如抄寫一份?”
周遲無奈道:“掌柜的非要將東西給我?”
老板娘坦然道:“你幫我為姚葉舟報了仇,除了我自己,其實什么都可以給你的。”
周遲好奇開口,“那徐淳?”
老板娘眨了眨眼,“那家伙欠我兩千枚梨花錢,就算一筆勾銷。”
周遲笑而不語。
老板娘忽然說道:“要是我能做起這筆買賣就好了,到時候給仙師分一半,按時按點,送到仙師手中。”
對此,周遲只是一笑置之。
……
……
在姚葉舟下葬于城外一處荒山之后,周遲和徐淳兩人告別老板娘,離開這座秋水郡,相別之時,老板娘獨自跟徐淳說了些話。
“你也看到了,有些事情,就是這么遺憾,我等了他姚葉舟這么多年,最后也就等來了一具尸體,所以那些讀書人說什么苦心人天不負,都是扯淡的。”
徐淳沉默不語。
老板娘微笑道:“喜歡一個姑娘,那姑娘卻不喜歡你,沒什么關系的,要接受。至于覺得沒有把全部的東西都給那個姑娘,也用不著那么自責,退一步想想,就算是給了,那姑娘也不想要的,有時候,可以學學那林遠山,該放下,就放下。”
這話實在,但也扎心。
徐淳問道:“放不下怎么辦?”
老板娘理所當然道:“那就死纏爛打,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貼上去,誰的心都不是鐵做的,說不定就會改變想法的。”
徐淳眼里有了些光彩,但又很快黯然,“我知道,她那不是會轉變心思的那種姑娘。”
老板娘點點頭,“那以后就少喝些酒,整日濫飲的男子,沒出息。”
最后老板娘微笑著開口,“人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喜歡一個人可以一直喜歡,但絕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徐淳聽著這話,感覺怪怪的,“怎么這話從老板娘你嘴里說出來,顯得這么別扭?”
眼前的老板娘,才是那個實實在在的癡情人好吧?
老板娘沒理會他,只是笑了笑之后,朝著不遠處的周遲招手,“周仙師,要是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帶著喜歡的姑娘來我這邊做客!”
周遲點點頭,說了句盡量。
為什么沒說一定,大概是想著要是那姑娘不愿意,也不能強求。
告別之后,周遲和徐淳又同行,周遲要前往大霽京師,徐淳則是去什么地方都行,反正也沒什么目的,所以就賴著周遲了,至于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周遲身上有酒,他自己的那些酒,能攢著就攢著了,多喝周遲的,等喝完了再說。
另外一個是他徐淳,實打實的想要從周遲嘴里知道一些劍道法門,就算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但兩人偶爾討論一番劍道上的東西,說不定也大有裨益。
那仙露山一戰,他可是看得明白,眼前的年輕人,除去有那劍氣流轉遠勝過自己的法子之外,還有就是身負不俗劍術。
那劍術,他翻遍自己腦子里的荷花山的諸多劍術,可沒有任何一劍可以比擬的。
那換句話說,那就是這個家伙身后的宗門,至少有云霧境劍修坐鎮了。
要知道,就算是在西洲,也沒有幾座劍道宗門,能有一位云霧境的劍修坐鎮,那個境界的劍修,一劍幾可開天,可不是什么街邊的大白菜。
周遲對此,心知肚明,但懶得點破,任由這家伙跟著自己,反正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煩,這家伙,還能幫忙出劍。
兩人一路從大霽邊境的那座秋水郡,往京師那邊而去,這座大霽朝的京師不在北方,而是在南方,為的就是震懾那座大齊朝。
兩座赤洲最大的王朝,雖說并不接壤,但雙方都極有默契地將對方視作本洲的最強敵手。
若是兩座王朝其中某一座衰敗,等到另外一座將其吞并之后,那么赤洲一統,只是時間問題。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南下,期間偶爾切磋,坐而論道,對兩人都有些裨益,兩人劍道修為,有著不同的進境。
之后兩人在一座小鎮上碰到一場大集,都是附近百姓,賣什么的都有,不過都是山下東西,不過兩人還是耐著性子逛了逛。
只是兩人走著走著就被百姓沖散,周遲無奈以心聲開口,說是等到黃昏時刻,在鎮子外見面就是了。
徐淳自然而然沒有什么意見,他走馬觀花,走了一遍大集,覺得有點意思,但不多,最后,就來到一家書肆前,走了進去,書肆里,有不少書籍,不過都不是什么讀書人愛看的典籍,大多是些山水游記,志怪傳說。
書肆里沒什么人。
徐淳在書架前挑挑揀揀,興趣不大。
書肆老板是個干瘦中年人,看著眼前的徐淳,這才湊近他身邊,笑著問道:“客人看不上這些尋常書籍,要看點不一樣的?”
徐淳打量著這個書肆老板,問道:“怎么個不一樣法子?”
書肆老板神神秘秘地拉著徐淳來到一側,從一側書架里面抽出一本書,遞給徐淳,“掌掌眼?”
徐淳狐疑翻開書籍,只一眼,就連忙合上,臉頰微紅,“這等腌臜之物,怎么能給我看?”
書肆老板一看他這樣,就知道這是個雛兒,于是就開始細細說起這些書籍的不凡之處,大概意思簡單,你現在不看這些東西,以后娶妻生子,難免被人說是在床笫之間,沒有花樣新意。
徐淳看著手里這本“書”沉默不語,實則腦子里天人交戰。
他們這些修士,平日里別的都不在意,就是個練劍,哪里知曉這些事情,如今有了了解的途徑,但了不了解,還是猶豫。
書肆老板看出了徐淳的猶豫,嘆氣道:“世人對此物偏見太多了,讀書讀書,其實讀什么書有甚關系?不都是學習知識,開拓眼界嗎?”
徐淳被這話打動,這才下定決心,開口道:“有沒有更好的?”
書肆老板豎起大拇指,“客人果然不是那等寧濫勿缺的凡俗之輩,等著,我這就把壓箱底的一本好書給客人拿來!”
之后書肆老板拿出一本書,遞給徐淳,徐淳翻了兩頁,臉頰微紅,但頗為贊賞。
“多少錢?”
書肆老板笑道:“既然是有緣人,那也就不亂喊價了,那是對這本書的侮辱,二兩銀子,您帶走!”
徐淳直接掏錢。
書肆老板滿臉笑意,得,又碰到冤大頭了,大賺一筆!
……
……
徐淳在那邊書肆閑逛買書,周遲則是先來到一間漁具鋪子,買了一根碧綠魚竿,韌性很好,之后他閑逛到一間賣女子飾品的鋪子里,對著一根銀簪子,有些出神。
那銀簪子其實相對樸實,只是在簪頭那邊,雕刻了一朵小花,很是素雅,這會兒鋪子里人不多,老板娘見周遲看著那簪子出神,就走過來細細說了一番工藝,不過等她說完之后,周遲卻搖了搖頭,轉而問道:“若是要做一根簪子,要花多少時間?”
老板娘一怔,但還是很快笑著說道:“要是有了經驗的老師傅,做一根這樣的銀簪子,要不了多久,打磨雕刻加在一起,半日就是了。我們鋪子這邊,正好是有一位老師傅的,這些銀飾,都是這老師傅的手藝。客官是不是想要定制一根簪子,送給心上人?不過真要送人,其實送金更好,也更貴重,女子收到,不也更珍惜?”
周遲笑著搖頭,“是想著送一根簪子,不過金的不好,跟她不搭。銀的很好,不過我想自己來做,可不可以?”
老板娘有些為難,“這做簪子,沒個幾年水磨功夫,只怕做不成,客官這……”
不等她說完話,周遲已經開口說道:“有錢,想試試。”
老板娘這便莞爾一笑,“那請客官隨我來后堂。”
鋪子后面,說得上別有洞天,有個頭發花白的銀匠正在制作一個銀手鐲,如今已經雕刻完畢,只剩下打磨工序,老板娘來到老銀匠旁,說了些話,老銀匠先是皺了皺眉,然后低聲說了些什么,老板娘這才笑著對周遲說道:“這位是鄭師傅,在咱們這,已經是一等一的老師傅了,老師傅說了,要簡單教教客官,可以,五兩銀子,至于鋪子這邊出東西,加上一些別的支出,十兩銀子,如何?”
周遲立馬掏錢,沒有講價。
老銀匠見周遲出手闊綽,倒也沒多說,只是跟周遲說了一些制作流程之后,這便讓周遲上手。
結果等到周遲一步步將簪子做出來,開始雕花之后,兩人都瞪大眼睛。
老銀匠不敢置信地開口問道:“你之前便有這手藝?”
周遲搖搖頭。
老銀匠雙眼都是贊賞,張了張口,但最后話沒說出來,只是搖頭。
他這一身手藝,其實早就想要找個人傳下去,這些年也是見過不少學徒,但沒個人能入他的眼,這一行,看似尋常,但也要天賦的。
眼前的周遲,如果是第一次做簪子,其實天賦已經實打實不錯了,要是做這行,估摸著要不了多久,就能成為首屈一指的大銀匠。可轉念一想,眼前人既然能這么簡單直接的拿出十兩銀子,就肯定是不靠這行過活的,所以老銀匠惆悵起來,話也沒說出口。
周遲這邊,雕花結束之后,忽然說道:“拿些金線來。”
老板娘沒猶豫,去拿了些金線,任由這年輕人取用。
最后,周遲將簪子打磨完全,看了看,十分滿意,將其收了起來,又補了些銀錢。
老板娘感慨道:“看起來,客官是頂喜歡那個女子了。”
周遲笑著沒說話。
……
……
離開鋪子,已經臨近黃昏時刻,周遲便沒有再多逛,而是走出鎮子,在官道旁的一條小河邊坐著喝酒,順便賞景,也看自己自己親手做的簪子。
就在這會兒,遠處馬蹄聲四起,一隊人數在百人左右的騎卒縱馬而過,為首的一人年紀不大,身穿一身輕甲,提著一桿長槍,馬背上,有一把帶鞘直刀。
來到這邊之后,年輕將軍笑著開口,“讓馬匹喝些水之后再趕路。”
身后有同樣穿著輕甲的副將點頭。
然后年輕將軍翻身下馬,將自己的愛馬交給身后的副將,先去河里打了些水,然后這才仰頭喝了一大口,扭頭的時候,正好看到打量簪子的周遲。
面對這百人騎卒,一般百姓,就算不被嚇住,也肯定是有些緊張,但眼前的年輕人,卻好似置若罔聞。
于是年輕將軍來到這邊,笑道:“這簪子不錯,兄臺能否割愛?”
聽著這話,周遲才抬起頭來,看向眼前這個年輕將軍,只是一眼,其實看得清楚,對方境界,不錯,已經是玉府巔峰了,距離天門境,一線之隔。
是個純粹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