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回了屋子上榻,躺在小寶身外之時,許是被方才和喜慶的一番話所擾,竟是良久未能成眠。更新最快
開春幾個月,花圃里的事情越來越多,她白日里累了,夜里也就睡得甚是安穩,似這般輾轉難眠,倒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
小寶嘴里不知道嘟囔了聲什么,一個翻身趴了過來,一只手打到了她的胸口之上。
淡梅將他重新翻了回去仰面躺好,借著從糊了綿紙的窗戶處透進的朦朧月光,隱隱可見他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地張著,像朵喇叭花似地嘟了起來。
淡梅望了片刻,忍不住湊過去往他肉嘟嘟的兩邊臉頰上各親了下,這才重又躺了下去。
這個孩子的來臨,完全是個意外。他很乖,剛剛孕育在她腹中的時候,完全沒有讓她感到任何難受或者嘔吐,直到三四個月后,她安頓到了這個名為梅家村的地方,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再見月事了,身體似乎也正慢慢起了些變化,這才想到了很有可能是懷孕了。
估算了下日子,是在她為他慶賀生辰的那夜懷上的嗎?至今,她仍記得那夜里,淡淡月光之中,自己和他都很放松,甚至到了后來,那張精致的牙床仿佛已經幻化成了懸浮在夜空之上的一只船,而自己如同漂在夢中一般了。
剛知道自己腹中正孕育著生命的時候,除了起初短暫的驚訝,剩下的就是夾雜了一絲淡淡酸楚的歡喜之感了。這個孩子選擇到來的時機到底是對還是錯,她不愿多想,她只知道他既然來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對。
喜慶在她身邊已經陪了將近四年。只在她眼中,遲早終有一日,自己總是須得回到這孩子的父親身邊的?
淡梅仔細想了下自己方才在她面前說的那番話,心情微微有些沉重起來。
那確實就是她的所想。
但是,對那個已經分別了差不多四年,現在閉目,音容笑貌卻仍仿佛歷歷在目的男人,她真的已經完全放了下嗎?
“夫人……,大人,他總有一天是會找過來的……”
這是喜慶很久以前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她一直忘不掉。更新最快
她心中突然起了絲不安。這種不安,甚至比她在那個飄雪的冬日離開他,踏上未知之路的時候都還要來得強烈,甚至叫她有些心驚肉跳。
她嘆了口氣,側身過去靠近了小寶,把自己的臉貼到了他溫暖的額頭之上,聞著他熟悉的味道,漸漸才覺著心安寧了下來,慢慢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是個晴好的日子,一大早地,王大娘家的兒子就套了驢車趕到了門口等著。小寶穿戴一新,左手牽了淡梅,右手拉了喜慶,歡天喜地地上了驢車,一路又同接了另兩個也要帶了小孩過去逛的村中婦人,把個驢車坐得滿滿登登。
這梅家村離西湖不過幾里地,日頭升起不過一人高時便到了,漸漸靠近段家橋一帶,便見鶯啼芳樹,燕舞晴空,春色遍布郊野,湖邊芳草如茵,不時可見幾道被香車碾過后留下的痕跡,平湖之上到處是大大小小畫舫游船,這邊船頭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官妓在彈琴奏樂,那邊便有仕子書生應聲放歌。沿著湖邊小道又行了片刻,遠遠便見到前面一溜排開了長長的彩棚,到處是攢動的人頭,原來那斗酒會已是開始了。
小寶貪熱鬧,哪里人多便往哪里去,沒一會便到了個裝扮得花團錦簇的彩棚前,正是棲霞的酒鋪子。
張小哥一眼便在人群里看見了淡梅幾個,急忙擠了過來,朝淡梅先見了個禮,這才看著喜慶笑嘻嘻道:“今日忙壞了,人手竟是不夠,姐姐若是愿意,過來搭把手可好?”
這棲霞乃是淡梅的大客戶,春夏秋冬各色時令鮮花每隔幾日便要過來拉一趟的,見他既開了口,喜慶自然應了下來,淡梅便帶了小寶繼續前行,路上看見賣各色吃食玩耍的,小寶嚷著要,淡梅便各買了些,小寶兩手抓滿,樂呵呵地一路小跑到了前面,坐進個涼亭里玩了起來。更新最快
此時日頭已高,淡梅跟了小寶許久,也有些燥熱起來,便也揀了亭子角落的一張石臺上歇下,湖心微風吹來,一下便覺汗意去了大半,十分舒爽。扭頭看去,見不遠處便是那段家橋了。
這段家橋便是后來的斷橋,只此時還未衍化成那名字。此時的這斷橋橫臥于長堤之上,用青石筑成,石縫間長滿了青草,只能容兩人通過,與后世的那條用水泥澆筑成的橋大相徑庭,卻正是淡梅想象中斷橋應有的模樣。
淡梅正遙望那橋,忽聽身后起了腳步聲,回頭見是個少婦,手上牽了個與小寶年歲相仿的玉雪女孩,瞧著應是母女,兩人進了涼亭,想也是走得累了來歇下。
那少婦年紀比淡梅要大上五六歲的樣子,容色豐澤,十分美貌,朝淡梅點頭微微笑了下,便抱了那女孩坐到了邊上的一張空石凳上,低聲道:“再不聽話甩了奶娘自己亂跑叫人好找,娘下回便把你哥哥帶過來,換你留京中陪著祖母,你爹再給你說話也沒用!”
小女孩扁了扁嘴,似是有些不甘,一雙眼里已是有些淚光瑩然,突見邊上小寶面前的玩意,大多都是杭州本地才有的玩物,嘴巴也不扁了,眼睛直直盯著看。小寶發覺,抬手便招了下,小女孩立時便跳下了石凳,湊到了小寶的身邊,兩人擺弄起了東西,嘰嘰咕咕低聲說起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