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徐進嶸猛地拍了下桌案,擱筆的架子受他掌力,微微跳了起來。
徐管家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磕了個頭,方抬頭道:“小人這般僭越自作主張,曉得罪該萬死,這才自己到了大人跟前請罪,大人如何責罰,小人都甘之如飴。只是大人,恕小人直,大人如今行事,與從前相比,真當是優柔寡斷,再無從前的利氣。小人跟隨大人多年,曉得大人有今日局面,實在是來之不易。大人今日若是得罪了崇王府招致禍端,自己倒罷了,到時便是大人如今想要護著的夫人和遠在京中的老夫人,只怕也要受牽連。小人瞧夫人性子雖柔弱,卻并非一味不識大體之人。該當如何,大人你是當局者迷,只怕夫人都比你想得更清楚。”
徐進嶸一只手捏住了筆桿,啪一聲,竹管從中折成了兩截。
“大人……,如今之計,唯有先應了下來,緩住崇王府,這才可徐徐圖之。大人難道真當愿意將自己的前程斷送在這一張告密信之上?”
徐管家說著,聲音已是有些哽咽起來。
“你出去。該當如何,我自己曉得。往后沒有我發話,再不許到夫人面前多說一字。”
徐進嶸臉色陰沉,盯了他片刻,冷冷道。
徐管家臉色一黯,再次磕了個頭,這才起身離去,待開了門,卻是定住了身形,門口正站著夫人,不曉得何時過來的。想必書房里兩人的對話,她都已是聽見了。
徐管家朝淡梅行了個禮,低頭匆匆離去。
“郡主之事,你應下便是,不必顧忌到我得罪了王爺,累及前程。”
淡梅到了徐進嶸跟前,看著他微微笑道。
徐進嶸臉色一下十分難看,繃緊了下巴,一語不發。
淡梅嘆了口氣,到他身后立著給他整了下衣領,這才慢慢道:“若是一般事情,我自不會對你說這樣的話。只如今此事,真的干系到你的官運前程,甚至身家性命。若叫你因了我一人將多年心血毀于一旦,我會終身寢食難安。所以子青,徐管家方才說得并不錯,就算是為了我,你也萬萬不可做出不當之舉。”
徐進嶸握住了她伸到自己身前的手,將她順勢扯著坐到了自己膝上,看著她眉頭皺了起來:“你真當不介意我另娶別的女子,棄你與不顧?”
淡梅看他片刻,笑著微微搖頭道:“子青,從前是我糊涂,只一心追求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才曉得這真當是貪念。就是因為我這貪念,才弄得你如今家宅不寧,白白送了一條人命,又惹出了今日這樣的禍事。我再不明事理,也絕不敢再拿你前程玩笑。”
徐進嶸伸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面頰,嘆道:“你這般……,叫我真當是自慚不已,怪我無用,才受制于人。你放心,我便是應了,也不過是權宜之策。待這事情過去,我必定會給你個交代。”
“我曉得你對我的心意,已是十分感激,這便夠了,還要你什么交代?只是有一事,我想求你應允。”
淡梅把頭靠到了他肩上,閉上眼睛低聲道。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我必定應允。”
“這些時日出了這許多的事,我心中甚是不安,寢食無味,又總是做夢,夢見我在蘇州的娘家,醒來心中甚是惆悵。如今良哥身子已是日漸穩妥,有奶娘丫頭細心照看著,想來應也無礙了。你若答應,我想自個過去蘇州娘家小住些時日,就當散心,你瞧可好?”
徐進嶸低頭端詳,見她臉色蒼白,眼袋處一片淡淡黒暈,想起這一連小半年的諸多煩擾,確實是難為她了。自己現在的棘手問題又未完全解決,不若照了她的意思,送她去蘇州娘家好生休養些時日。就算應下崇王府的婚事,也不過是權宜之計,待拖些時日,有了兩全的法子,徹底解決干凈了再接她回來,倒也兩下相宜,便點頭道:“如此也好,我看哪日得空了,便送你過去。”
淡梅搖頭道:“我曉得你現下諸多事體很是繁忙,不必特意送我過去。那里路也不是很遠,我自己過去便是。你若不放心,多派幾個人送我好了。”
徐進嶸沉吟片刻,終是應了下來:“也好。我叫姜瑞護送你過去。你安心陪你母親小住些時日,等我親自去接你回來。”
淡梅點頭,應了下來。
既已經決定要去蘇州了,沒幾日便收拾好了東西。那慧姐前次就沒去成,這回曉得淡梅又要過去,便眼巴巴地似是想要跟去。喜慶本以為夫人會帶她過去,不想她卻是婉勸了慧姐留下,慧姐無奈,只得怏怏作罷。旁人倒未覺著什么,唯獨喜慶瞧著夫人似是有些不對的樣子。待出發前一日,無意中見到她自己收拾的一個包裹里竟有些錢莊銀票和細軟之物,心中更是生疑,卻也不敢多問,只是壓在了心里,暗暗留意她的一舉一動。
待到了出行之日,徐進嶸親自送了淡梅出城,兩人話別過后,船便扯了風帆一路南下。淡梅與喜慶妙夏一船,后面是姜瑞等人的隨行船只。
天色漸漸昏暗下來,船停在了個渡口。喜慶將在外間熬好溫了的藥捧到了淡梅所住的里間,輕聲道:“夫人,好吃藥了。”
淡梅正斜倚在一張軟榻之上借著燭火在看書,唔了聲道:“放著。”
“正好可以喝了,再放涼了,藥令就差了呢。”
喜慶笑道。
淡梅放下了書,看了眼碗里的藥,嘆了口氣道:“喜慶,往后不必再費力氣熬這東西了。”
_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