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如此歹毒,竟對一個孩子下這般奇邪之毒……”
他突然閉口,只是一只手拳頭已是捏得咯咯作響,額頭青筋也爆了出來。
老太醫正說得起勁,被他嚇了一跳,呆呆立著不動。
淡梅嘆了口氣,看著老太醫道:“老大人可有化解之法?”
老太醫這才回過神來,捻了下胡須道:“陰奎蘭毒性極是隱秘,禍害綿延無窮。我瞧小哥如今這癥狀,中毒不輕,少則三兩個月,便是一年半載的也有可能。從前也未遇到過此種毒癥,我盡力一試便是,只卻不敢保證最后能驅盡體內余毒。若是……”說著便停了下來。
“但講無妨。”
徐進嶸瞧著已是定了下來,看著老太醫沉聲道。
“此物太過歹毒,小哥年幼體弱,被喂已久,加上從前未診出此毒,用藥不對,毒性早已浸入心肺,便是能保住性命,往后只怕也要較常人體弱,藥不離身了……”
老太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淡梅心里一個咯噔,看向了良哥,見他躺那里奄奄一息,一張臉上蒙了層灰敗之氣,哪里有這個年歲孩子應有的半分朝氣?
她今早見良哥病發,瞧著竟與后世吸毒成癮的人停毒之后的癥狀有些相像,這才無意想到了這個的。
此時已有罌粟,只如今被稱為米囊花,且只用作鎮痛,并不似后世那般被熬煉成鴉膏禍害民眾,便是一些詩歌中有提及,也都是溢美之詞,故而她也不十分確定,這才把自己的想法轉給了老太醫。哪里想到雖非米囊之禍,卻是這毒性比鴉片更甚的陰奎蘭所致。且聽老太醫的意思,良哥便是保住了命,往后這一世也只是個廢人了,心中也是有些難過,不禁看向了徐進嶸。見他不知何時已是把目光轉向自己,正定定在看,眼中幾分悲涼,幾分感激,又似有幾分辨不出來的別的什么情緒在里面。
老太醫說完話,便自顧到了良哥榻前,仔細翻看他眼白,又細細診脈,這才一邊搖頭,一邊坐下來凝神開起了方子,涂涂改改半日,遞給了徐進嶸道:“先照此方子服用段時日看看,再觀后效。”
良哥竟是被人暗中長期下藥,這才成了如今這般模樣,老太醫前腳剛走,前幾個月里跟了周氏一道過來的丫頭婆子便齊齊被叫喚到了側廳,跪了一地,尤其是那幾個伺候日常飯食的,個個都是嚇得面如土色,唯恐自己被扣上這弒主的罪名,不過三兩語問下來,其中一人便道:“小哥從前慣常日日吃白沙蜜,姨娘屋里的翠玉便是伺候的。姨娘離京前幾日,這翠玉有日突然便沒了人,問了門房,她說謊稱奉了周姨娘的命出去采買些離京要帶的物件,便給放出去了,未想卻是一去不回,想是出逃了,還特意去報了官。當時婢子們都私下猜測這翠玉何以好好的日子不過要做逃奴,如今看來,必定便是她給下的毒了。”
“良哥……我可憐的兒……”
門口突地傳來了一陣哭聲,只見周姨娘已是被人扶著,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屋里,跪在地上哭道:“三爺,求你給良哥做主啊。妾被人嫌憎便也罷了,哪個黑了心的人竟這般辣手,連良哥也不放過,他小小年紀倒是哪里礙到了旁人,竟也成了根刺,非要拔去了不可……”
她身上被燒傷多處,連頭臉上都如今也還是疤痕處處,瞧著有些不堪。眾下人們見她前幾日還躺那里呻吟不停,此時竟這般掙扎了過來,聲音嘶啞,立時都讓到了一邊。
“給我把她送回去好生養病,往后沒我的話,不許放出來一步!”
徐進嶸望著周姨娘冷冷道,聲音便似浸過了冰,周姨娘一下噤聲,低頭伏在地上低聲抽泣,卻不敢再說話了。邊上幾個起先攙扶了她過來的打了個寒噤,慌忙圍了過去,七手八腳地幾乎是把周姨娘給抬走了。
徐進嶸散退了眾人,叫了徐管家過來低聲吩咐了一陣。待徐管家點頭應是快步離去,這一場亂哄哄散盡了,這才獨自靠在椅上閉目沉思片刻,終是用手揉了下兩邊太陽穴,起身朝東院去了。
淡梅待良哥睡去,自己回來后,見外面涼爽,便立在了小的欄桿前,抬頭望著一輪將圓的明月。
如今正入八月,再幾日便是月圓中秋了。只這個中秋,注定是個多事之秋,這高高院墻之內,只怕再沒有一個誰有心思去賞月品桂了。
離前次春娘縱火**已是過去一月。她那遺骸如今想必應已是被送入徐家祖墳安葬了。只是人如果地下真的有知,不曉得這樣會不會稍稍舒緩下她死前的那沖天怨氣?
想起她最后那一句如泣如訴的“三爺,我不后悔”,淡梅忍不住又覺一陣寒意。
院中不知何處隨風送來一陣木樨芬芳,淡梅閉目,長長吸了口氣,這才覺得胸中郁結的悶氣似是散去了些。待睜開了眼,低頭便見下庭院的甬道上過來一人,青衫下擺隨他腳步在風中微微拂動,身量修長,肩背挺直,只腳前地上卻被月光拉出長長的一個孤瘦身影。
“你我是要做一輩子夫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