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秦氏收到了護軍府上陸夫人的一張邀貼,邀她過府賞花飲酒。此時牡丹正開,宋人又愛花,無論達官貴人或士子書生,俱是相互邀約花間作樂,連仁宗皇帝也在御花園中擺酒待百官命簪花于發間,所以貴婦人之間發這樣的邀貼更是尋常。
秦氏自那日女兒在相國寺被眾多貴婦人們這般私下暗笑,心中就老大不痛快,這幾天只悶在府中哪里也未去。收到邀貼本想置之不理的,柳氏勸她,自己想了下,那陸夫人雖是四品的護軍夫人,只是與許翰林夫人交情匪淺,今日既是發了邀貼過來,自己若是不去,未免落了人家面子,確實有些不妥。當下強提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在兒媳婦柳氏的陪伴下如約而去。
淡梅自己的院子里原本就種了一片的牡丹。雖都是些現在尋常的姚黃香玉品種,只是此時正值花期,加上她的用心培養,現在開得爛漫一片,倩姿芳容,引來蜂蝶翩舞其間,當真不愧國色天香的名頭。戴了遮陽笠伺弄了一會,見有花朵殘萎已是開敗,便拿了從前叫人特意去鐵匠鋪里打制出來的剪枝剪,小心地把殘花連些敗葉剪去。殘花多了若不處理任其掉落在泥地里,逢雨水浸泡漚爛,不但會燒根,而且容易引起蟲害。見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覺得有些汗意,這才回了屋子里去卸了帽笠。妙春打了水給她凈面洗手,又喝了盞蜜泡柑茶,正要去花窗前歇下涼,卻見自己母親秦氏和嫂子柳氏春風滿面地過來了,急忙迎了上去。
秦氏問了幾句她的飲食,聽說剛又在伺弄花草才歇,有些不快道:“這般粗活,怎的不聽我話總是要自己去做?你院里的粗使丫頭若不夠,明日我再給你撥幾個過來。沒得把自己手都磨粗了。”
淡梅知道秦氏素來不喜歡自己弄那些花花草草的,也未強辯,只是笑著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幾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意思,急忙停了下來,把屋子里的丫頭都打發出去了,這才看著淡梅笑瞇瞇道:“女兒,娘今日去了趟護軍府。本心中還有些疑慮,我與那陸夫人素來沒什么大交情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曉得,原來竟是樁天大的好事……”話說到一半,只是上上下下看著淡梅,笑而不語。
秦氏已是許久未在她面前露出這般歡喜神情了,淡梅乍見之下,一時有些不解。突然瞧見邊上柳氏拿塊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極其曖昧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覺。
這一年來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緣就唉聲嘆氣的,此時如此春風滿面,莫非竟是那陸夫人牽線,又給自己尋了一門什么親事?
當朝仁宗天圣年間曾下個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時人眼中,似她這般十六年紀的女子,早已是過了韶期,更何況又是個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婦。只是她到此之后,等知曉了自己的情況,心中反而有些竊喜。十六歲的年紀在她看來實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后拗不過世情終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個幾年也是好的。所以一猜到秦氏現在竟又已經給自己找了門親事,哪有不急的道理?只是強按捺住了,聽秦氏到底怎么說。
秦氏笑了一會,便牽了淡梅的手,坐到了擺在花窗前的春凳上,這才撫著她手道:“女兒,今日那陸夫人說前幾日在相國寺里見了你,覺著極其投緣。待聽人說起你的事情,大為憐惜,碰巧就知道個極其適合的人,愿意從中給牽個線。這才具了帖子邀娘過去的。那人娘從前也是留意過的,暗地里托人打聽了,卻說他并無娶親的念頭,這才作罷。如今陸夫人竟說與他家關系匪淺,只要女兒你點頭了,她就必定能說動那人與我家結親。你說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事么?那靈簽當真是靈。女兒你這番若是能如愿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薩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淡梅心中一下有些不安。
陸夫人口中提到的那與自己極其適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并不十分關心,想的只是該怎樣尋個借口推了去。正低頭尋思著,秦氏已經管自又接著說了下去:“女兒,那男人徐姓,名進嶸,字子青,當真是個百里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郎中,與我家相去甚遠,只娘從前就聽人傳過,他相貌堂堂,家資萬貫,為人又最是豪爽。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經纏斗了三年多了嗎?說運送輜重錢糧的糧道不暢,阻了戰事。今歲新辟的糧道就是他在官家面前提請劃出的,又自告監理此事,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后打敗了西夏人,高升還不是指日可待?”
淡梅聽了一會,便覺有些不對,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里不對了。忍不住抬頭看著秦氏皺眉道:“娘,這般好條件的男子,怎的會空耗等到如今才與我做親?必定是有什么缺處。你莫聽別人傳話便胡亂信了。”
她這話說出口,仔細看秦氏的臉色,見她果然顯得有些為難起來,心中已是了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說中了。這才微微松了口氣,心想只要自己抓住那缺處不松口,秦氏愛女心切,說不定就會作罷了。不料一邊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個眼色,已是搶著說道:“哪里有什么缺處。不過就是略長你幾歲,早幾年沒了妻室而已。京中盯著想與他結親的高門大戶不在少數,只他是個重情的,念想著與亡妻的情分,這才遲遲未另娶的。旁人想結親卻是無門,如今那陸夫人自己送上門應承了下來。且我拿了你兩個的八字去合了,竟說是天造地設的配對。小姑你說這不是天上掉下的緣分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