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葉無咎每日是在與怎樣的痛楚抗衡,且他還能硬扛著去處理繁重的司塵府地網事務。
葉無咎并不知李戡來路,也不知他如此仔細翻看自己的傷口意欲何為,更不想墨汀風在眼下這個緊急關頭為自己分神,于是下意識避了避,
“小傷,不足掛齒。”
李戡也不多,突然袖袍一抖,手中立刻多了一把匕首——正是方才靈魂互換期間宋微塵用來威脅要斷他子孫根的那把。
只輕輕一劃,葉無咎左臂上便流出大團粘稠的黑血,李戡蘸取了一點放到鼻下,眉頭更皺了,
“你管這叫‘小傷’?”
“若再綿延一個月,你就要變成下一個死靈術士了!”
“你叫無咎是吧?看著文氣,卻是條真正的硬漢,就沖這一點,本王也很難不欣賞你。你的命,本王今日救定了。”
“擺陣!”
·
候在洞外的破怨師又被叫了回來,重新為李戡護法結引魂陣。
他們動作雖然利索,腦子里卻滿是問號——怎么白袍不來主持儀軌了?反倒是變成了這個陌生男人?引魂陣這么容易布么?隨便一個阿貓阿狗都會?
想歸想,到底是第二次結陣,默契度更甚,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
“無咎,將你臂上的黑血按本王所指一一滴入陣內。”
“好。”
隨著最后一滴黑血入陣,“嘭”地一聲,引魂陣內爆發出大量的黑氣,其中夾雜著絲絲縷縷的腥紅,像一個煞氣漩渦,將洞內密密匝匝包裹起來。
宋微塵看著眼前景象愣住了,此情此景,她竟像是在哪里見過——是在哪里呢?
墨汀風對眼前景象也有一瞬的愣怔,昔日在黃阿婆的第四層幻境中突然出現的隔開他與宋微塵的暴風團,跟眼前之物何其相似!而且風團中隱隱綽綽都有那個古怪的符文!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分神的時候,馬震春隨時會來!
“嗡——”
整個洞穴都在低鳴,像一頭即將暴走的巨獸。
“大人,屬下有一事相求。”
葉無咎聲音不大,卻在嗡鳴聲中尤為清楚。
“待他來了,可否讓屬下獨戰?”
“便是因此身死,也請大人不要施以援手。”
他頓了頓,
“這是屬下與馬震春之間的約定,還請大人成全。”
……
葉無咎清楚的記得數月前,他與彼時已經是死靈術士的馬震春在司塵府后山狹路相逢,他對他說了三句話——
“下一個就是你。”
“除非你有本事再一次殺了我,讓我徹底解脫。”
“長話短說,我清醒的時候有限,你若想真正殺了我,就必須解開這個操控咒術……”
那時的葉無咎便已然清楚的意識到,馬震春死了,卻沒死透。
他偶爾還會有一點自我意識,許是魂魄盡數被咒術封在體內不得消散,所以才會在偶個“清醒”的瞬間來求一個解脫。
馬震春知道且記得葉無咎殺過他一次,對于他們這些頂級術士來說,即便彼時是你死我活的對立面,但只要分出勝負,總會因為酣斗過而生出些惺惺相惜——所以他再一次,將這個任務托付給了葉無咎。
恐怕也是因著這個原因,葉無咎想親手、獨自,送他上路。
墨汀風如何能不懂他。
他沒有點頭首肯,但卻默默退到了引魂陣外。
李戡也跟了出來,畢竟只要不出引魂陣,他的“卸魂”之術就不會失效,死靈術士也不過區區一擅斗的凡胎肉身罷了,只要不出意外,留給葉無咎綽綽有余。
葉無咎感激地看了一眼二人,又吩咐結陣的一眾破怨師嚴陣以待,而后抽出劍刃立于陣內專心等待。
這次沒有讓眾人白等。
不過呼吸之間,煞氣風墻內突兀地出現了一個人影——光著膀子,一身腱子肉,膚色古銅泛著油光,正是已經死去多時的馬震春。
與彼時不同,他渾身包裹搖曳的熔爐之氣不見了,眼瞳也不再如金,而是起了厚厚一層白色霧翳,只是那身上的奇怪紋路仍在,并且因著沒了日珥之火的掩蓋,變得極清楚——他整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巨大的符文。
此時的馬震春已經徹底沒了自我意識,雖在引魂陣中使不出法術,但卻怪力驚人,嗅到活人氣息便不管不顧沖著最近的破怨師殺了過去。
劍光一閃,葉無咎已攔在身前。
“馬震春,你的對手,從來只有我。”
“咔——”
馬震春的頭顱擰向葉無咎,脖頸處的骨頭嘎吱作響,離得這樣近,葉無咎甚至能看見他后頸處支棱出來的森白斷骨,刺破了皮肉,卻似渾然不覺痛楚。
“殺……殺……”
馬震春喃喃出聲,胸腔里似有個破風箱。
他已不是那個在司塵府后山尚有一絲自我意識、請求葉無咎再殺自己一次的馬震春,他已經徹頭徹尾變成了咒術控制下的死靈傀儡。
這樣的傀儡沒有痛覺,即便在引魂陣內不可施展法術,打起來依然危險萬分。
尤其葉無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引魂陣內不止死靈術士,他自己亦不能施展法術——所以他們之間是一場真正的,只作為人的較量。
想到此,葉無咎唇角竟牽起一絲極淡的弧度。若馬震春泉下有知,當會欣慰——他一定很高興自己的死亡是用凡人特有的較量方式達成。對,他一定很高興,至少死前,他回歸了某種意義上的,真正的人。
“鏘——”
隕鐵雙環撞出刺耳的金戈之音,死靈傀儡已暴起發難!他臂上那對鐵環挾著千鈞之力,直擊葉無咎兩側太陽穴!
葉無咎不退反進,長劍反身斜挑,劍鋒與鐵環相撞火花四濺,巨大的沖擊力順著劍身傳來,虎口瞬間迸裂。葉無咎借勢旋身,衣袂翻飛,腳下踏出玄奧罡步,如鬼魅般繞至馬震春身后。
就在身形落定的剎那,劍光再起!并非多么精妙的招式,他只是將全身氣力和旋身慣性盡數灌注于這一刺之中,劍尖寒芒凝于一點,直貫馬震春后心!
“噗嗤!”
鋒刃破開皮肉、摧斷筋骨的聲音沉悶而駭人。葉無咎這一劍力道極猛,劍尖竟從馬震春前胸透出三寸。
馬震春不動了。
宋微塵雖只是在陣外觀戰,卻緊張地手心全是汗,她看馬震春不動,葉無咎也不動,忍不住開口,
“這,這是結束了?”
不,顯然沒有。宋微塵旋即意識到,葉無咎的表情就是答案。
“嗒——”
馬震春向前走出一步,原本露出三寸的劍刃立時沒入了他的胸腔之中,算起來,那正是心臟所在。
可他為什么沒事?
宋微塵本來就大的眼睛此刻更大了,不是說好了是場凡人之間的戰斗嗎?這戳了心臟還不死哪里算凡人了?!
不講規矩了嗷!
“嗒——”
馬震春又向前走出一步,葉無咎的劍刃徹底露了出來,上面甚至沒有血——也許他身上的血早就干了。
這特喵的要怎么殺?!
宋微塵內心一萬頭草泥馬奔了過去。
“無咎,當心。”
一直沒說話的墨汀風開口了,
“看來尸陀陣改變了他心臟的位置。”
“穿心破魂”是對付尸陀陣煉化出來的死靈傀儡的唯一方法,可眼下,且不說馬震春的魂魄被封在何處,只說穿心這一樣,便是難上加難。
這樣打下去,葉無咎很危險!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