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祭酒大人的靜室內,兩俊美男子相對而坐。一人儒雅俊逸,一人矜貴桀驁,各有千秋,不相伯仲。兩人面前,擺著一盤棋局,黑白兩種玉制成的棋子,圓潤晶瑩,紫玉制成棋盤,更是罕見。
任誰也想不到,天下第一才子與京城第一紈绔,竟能心平氣和的坐在一起,靜靜下棋。
商卿云玉手持子,略一遲疑后,悠然落子。然而,他剛落子,對面那人便隨手捻起一顆棋子‘啪’的一聲,落在玉盤上。
這一局棋,下的只能用精妙二字來形容。商卿云自幼精通棋道,又天賦極高,普天之下,能讓他落子斟酌的人,除卻老帝師,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可偏偏與喻閻淵對弈,他步步為營,對面那個看似漫不經心,卻招招化敵為友,明明可以化守為攻,卻總是出手留一線。
商卿云捻起棋子,倒也沒太著急,淡淡然道:“小王爺覺得這局棋如何?”
喻閻淵如玉般的面容神色不變,聞揚起嘴角,笑道:“多謝祭酒大人手下留情,否則小王豈能下的這么愜意?”
商卿云自然沒有用盡全力,兩人若真是博弈,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只是很顯然,今日商卿云不想絞殺喻閻淵,后者也沒有不領情的意思。
聞,商卿云搖搖頭,“小王爺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此時局面已然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方才還算是旗鼓相當的棋局,忽然間,白子彷如羊入虎口,被黑子重重包圍壓制,即便可以反擊,可卻不能破局。
若是不懂棋之人看了,只會為白子輸定了,可實際上,白子每一步看似死局,實則埋藏玄機,時機一到,必能一舉反攻。商卿云是在用棋局,質問他。
喻閻淵也不隱瞞,身子往后靠了靠,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坐著,“果然什么都瞞不過帝師府商公子。”
他沒有再叫祭酒,是不想將這件事當做朝局大事來討論。其實,是想叫小舅舅的,可喻閻淵即便再厚臉皮,也斷然不能干出這種還沒下聘,便將人占為己有的這種事兒來。
平日里的霸道不講理氣息,今日不見半分。
怪不得京城女子喜歡景小王爺,除卻小王爺的一副好皮囊,單單小王爺的舉手投足,都透著一股子矜貴風流,他若非是個癡情種,必定會是個禍害蒼生的妖孽。
商卿云目光直接的盯著他,卻也并不強迫。商公子清冷如水,師菡從前那清冷的性子,多少也是耳濡目染,受了不少影響。
“我承認,縱然群狼環伺,但只要我想,依舊有破局的能力。”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句話用在景王府,并不適宜。尤其是景小王爺愈發混賬,紈绔之名天下皆知之后,更是令不少景王府的舊部心寒,更有甚者,干脆拋棄舊主,重新選定陣營。
從前也有人親自去景王府勸誡,希望小王爺能夠秉承其父志向,就算做不到其父那般威震四方,至少——也不能當個只會斗雞遛鳥跋扈橫行的混世魔王啊!
可惜,那人被小王爺扔出去了,鼻青臉腫不說,還好一番鄙視。
這些年,老皇帝和朝廷各方勢力或多或少都有想要試探喻閻淵的意思,可卻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此時此刻,商卿云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十六歲玉冠少年,心下微撼,“小王爺不怕我走漏消息,將景王府至于險地?”
聞,喻閻淵嗤笑一聲,無奈道:“商公子家學淵源,自然不屑于做這種事。更何況,即便消息不走漏,景王府是一樣走在刀尖之上,稍有不慎,便死無葬身之地,有什么好怕的?”
少年看的通透,嘆了口氣,忽的低低的笑了起來,“商公子是擔心,我接近阿菡別有用心?比如,拉攏帝師府?”
這話再次讓商卿云怔住,喻閻淵的直接了當,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師菡作為帝師府唯一的后輩,她將來的選擇,自然也會是帝師府的選擇。否則,難道要要他們對立為敵?
商卿云蹙起眉頭,不動聲色的落下一子,拿走喻閻淵的一枚白子,“那么,小王爺會嗎?”
話音落地,喻閻淵忽的斂起笑意,抬眸對上商卿云那稱得上是嚴肅的眼神兒,一字一句道:“說實話,我不愿意帝師府牽連進這趟渾水中。”
景王府與帝師府向來不算親近,這大概也是讓老皇帝十分放心的一個原因吧。
他深吸了口氣,眸色微沉,聲音依舊清冽,卻有著一股超乎他這個年紀的成熟,道:“我生來便肩負使命,往前是生死未知,如果我最終不能成為她的依靠,那么至少還有帝師府,是她最強的靠山。”
他說的含蓄,將當今景王府的局面和打算攤開來說,一分都不曾隱瞞。
如果老皇帝一定要與景王府為敵,那么他也不可能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即便老皇帝不為難,景王府中人,生來便是歸于沙場的,前途和生死,皆是未卜之事。
商卿云捏著棋子的手指不自覺的攥緊,他教導國子監弟子無數,見過聰慧的,隱忍的,可卻從少有人能在他這個年紀,達到這般通透成熟的心境。
他張了張口,“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喻閻淵面不改色,眼神兒堅定的對上商卿云的視線,一字一句道:“我想要天下安定,所愛之人,歲歲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