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憲對岑隱越發感激,再次鄭重作揖謝道:“多謝岑督主。”這個消息自己絕對是第一個知道的。
岑隱淡淡地一笑,這一次,他一夾馬腹,策馬毫不回頭地出了尚書府。
一行天使很快就魚貫離開了尚書府,馬蹄聲漸漸遠去,然后尚書府的大門就再次“吱呀”地關閉了。
只留下端木憲看著那閉門的朱紅大門,靜立在原地許久。
等他回過神時,就發現周遭一片昏暗,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空中的明月灑下柔和的銀色光芒。
四周的燈籠隨著夜幕的降下變得更為璀璨,如寶石似星辰。
心情復雜的端木憲原路返回了承明廳,遠遠地,就見廳內一片喧嘩,眾人都聚集在那里沒有離去,一個個伸長脖子看著廳外。
“父親!”
“祖父!”
一見端木憲歸來,承明廳更為嘈雜,一道道灼熱的目光都集中在端木憲的身上。
“老太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上首的賀氏緊張地出聲問道,眉宇緊鎖,“皇上,他怎么會下旨賜婚?”
賀氏怎么也想不明白,這楊家不是遭了皇帝的厭棄,被奪爵了嗎?
皇帝為何會給端木家和楊家賜婚呢!……他們的綺姐兒難道真的要嫁到這種破落戶去?!
端木憲心里還在想著岑隱的那番話,淡淡地瞥了賀氏一眼,道:“既是圣意,受著就是。”
賀氏還想說什么,卻被小賀氏搶在了前面,“父親,這怎么能行!”
小賀氏再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來。
她惡狠狠地看向了端木緋,指著她的鼻子咬牙切齒道:“這都怪你!若非你說什么報京兆府,鬧到了皇上面前,皇上又怎么會下賜婚圣旨?!”
這番話聽得不少端木家的人皆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在一旁失魂落魄的端木綺忽然就有了反應,嘴唇微顫,目光陰冷也看向了端木緋,嘴里喃喃道:“是你……原來是你。都是你在害我!”
她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猛地從椅子上躥起,朝端木緋的方向撲去,“端木緋,你這賤丫頭,為何要害我?”
“放肆!”端木憲蹙眉發出一聲怒喝,“還不快攔住二姑娘!”
端木憲身為一家之主,在這府中說一不二,他一聲令下,就有一群丫鬟婆子們一窩蜂地涌上前,三兩下就制住了端木綺。
一個青衣丫鬟小聲地勸道:“二姑娘,冷……”
端木綺雙目赤紅,腦子里燃燒著熊熊怒火,根本就聽不進去,死命地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她的情緒也來越激動,臉頰氣得通紅,眸里淚光閃爍。
幾個丫鬟婆子怕激怒了端木憲,趕忙半強迫似的地把端木綺給拖走了,廳堂里一片雞飛狗跳。
小賀氏心疼地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既悲切又委屈地對著端木憲哭喊道:“老太爺,您不能這樣啊!綺姐兒也是您的嫡親孫女,您不能這樣厚此薄彼啊!”
“閉嘴!”端木憲被吵得頭也疼了,冷聲斥了一句。
一看到小賀氏這個蠢婦,端木憲就心煩:若非是她心思惡毒,端木家何至于迎來此禍?!
這次也虧得四丫頭提出報了京兆府,不然被動之下,端木家要付出的代價就遠不止是賜婚了!現在名義上以賜婚作為懲戒,事實上,又何償不是皇帝對他還寄于厚望,這才會讓岑隱親自跑一趟。
端木憲懶得與這蠢婦論理,直接看向了端木朝,神情威嚴地說道:“老二,管好你媳婦,這次的禍事都是她惹來的!”
端木朝還不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凌厲地看向了小賀氏,看得小賀氏心中一凜,頓時縮了縮。
一旁的端木珩沉默不語了許久,眉頭微蹙,心道:母親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把祖父氣到了這個地步?!
端木憲看出父子倆以及這一屋子的人都是一臉疑惑,想了想,覺得這事不能瞞,至少不能瞞著家里人,否則指不定再生出什么事端來。
端木憲抬手做了個手勢,這屋子里的奴婢們就都退了下去,只留了游嬤嬤守在廳外的屋檐下。
跟著,端木憲就把關于那個荷包的來龍去脈都說了,也包括了不久前的君前奏對。
小賀氏的臉越來越低垂,感覺眾人的視線火辣辣的,刺得她像被千百根針一起扎似的。
端木朝聽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僵硬地說道:“父親放心,兒子會管好她的。”
端木憲心里還是沉甸甸的,又對著賀氏神色淡淡地說道:“阿敏,以后府里的事就先由紜姐兒管著……老二媳婦身子不好,就好好養著吧,府里養不好,就去莊子上,莊子上再養不好,就去家廟好了。”
端木憲的神情和語氣中如此平靜,不疾不徐,卻聽得小賀氏渾身涼颼颼,直冒冷氣。
“四丫頭,”端木憲轉而又對端木緋溫和地說道,“以后你就幫著你姐姐一起管家可好?”
“是,祖父。”
端木緋乖巧地應了。這偌大一個尚書府瑣事可不少,要是由端木紜一人管著,端木緋也怕累壞了她的姐姐,有她做幫手,姐姐也不至于太疲累了。
不遠處的四夫人任氏和五夫人倪氏神色各異,暗暗地交換著眼神,也不知道是該唏噓小賀氏竟把一副好牌打成這樣,還是震驚這偌大的尚書府竟然要有兩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來掌家!
這才短短不到一天功夫,府中竟是翻天覆地般變了個樣!
“好了,大家都散了。”端木憲隨意地揮了揮手道,“老二,老四,老五,珩哥兒,你們隨我去一趟書房……”
頓了一下后,端木憲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四丫頭,你也一起來吧。”
端木緋再次應下了,隨幾位叔父、堂兄一起簇擁著端木憲朝外書房的方向去了。
十一月的天色暗得極快,這才酉時過半,天色已經黑得好似深夜一般,夜色如墨。
眾人來到外書房中,紛紛坐了下來,丫鬟手腳麻利地給幾位主子都上了熱茶,就垂手侍立到一旁。
燭火在宮燈里偶爾不安地跳躍下來,氣氛中透著一絲凝重。
這一路走來,端木朝的心緒已經冷靜了不少,出聲道:“父親,我仔細想了想,雖然這事綺姐兒她娘有錯,可是也不能就這樣讓綺姐兒嫁入楊家啊,這也太委屈綺姐兒了!不如我們進宮求求太后和貴妃娘娘,請皇上收回成命……”
端木緋徑自飲著茶盅的陳年普洱茶,滿足地瞇了瞇眼,仿佛完全沒聽到端木朝說了什么似的。
端木憲看著端木朝神情失望,道:“老二,你就只想到這些?”他這次子竟如此淺薄!
說著,端木憲的目光掃視著書房里的其他人,正色問道:“你們呢,對皇上的圣旨怎么看?”
端木朝的臉色不太好看,陰晴不定,張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沒有出聲。
四老爺端木騰猶豫了一下,便道:“父親,皇上這個時候賜婚可是有懲戒端木家的意思?”
端木騰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平平姓端木,一辱俱辱,他如今任著正六品的大理丞,本來還指望來年可以稍微升一升,如今看來怕是不好說了。
相比之下,五老爺端木朔就沒有那種切膚之痛了。
他多年來都管著家中的庶務,朝堂之上的事,他素來插不了嘴,便干脆就沒吱聲。
端木憲的目光干脆地在端木朔身上掠過,直接問長孫端木珩道:“珩哥兒,你呢?”
端木珩俊朗的臉龐上比平日里還要嚴肅,嘴角緊抿。他思索片刻后,就答道:“祖父,皇上雖然想小懲,卻并非大怒,不然就不單單是賜婚了。”
端木憲眉頭一揚,又捋了捋胡須。他這長孫比之老二、老三和老四又多一分機敏,可是畢竟還太生嫩啊,想得還不夠深遠。
端木憲又看向坐在窗邊的端木緋問道:“四丫頭,你又怎么看?”
端木緋戀戀不舍地放下手里的普洱茶,說道:“祖父,對皇上而,楊家怕是還‘有用’吧。”
其實,端木緋也沒想到皇帝會下這么一道賜婚的旨意,不過,皇帝既然不是真的惱了端木家,那么單純從圣旨本身來分析,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這個了。
楊家還有可利用的價值。
端木緋不緊不慢地繼續分析著:“楊家這次在獵宮犯下大錯,有罪在先,皇上奪了楊家的爵位,照道理,短時間里是不可能再抬舉楊家,但是楊家對皇上又有‘大用’,所以才有這門賜婚,其中有一半原因應該是想借機告訴楊家,圣寵還在。”
如今的楊家從楊梵這一輩起就沒有能提得起的兒郎,所以皇帝覺得楊家還“有用”應該不是想用楊家的人,那么——
除了人,楊家還能有什么讓皇帝不得不“提拔”楊家呢?!
端木緋勾了勾唇,烏黑的大眼睛閃現饒有興致的光芒。
端木憲慢慢地捋著胡須,微微頷首,還是端木緋想得透徹。
等他的目光看向端木朝、端木騰和端木朔時,那滿意就變成了失望,淡淡地斥道:“你們三個啊,好好跟四丫頭學學!”
端木朝卻是不服氣,面沉如水,眉宇緊鎖地說道:“父親,這只是緋姐兒的猜測而已……”就跟她之前因為幾句猜測就慫恿端木憲去京兆府告狀有什么差別?!父親這是被她下了什么蠱嗎?
端木緋只是抿嘴笑,根本就不打算與端木朝爭辯什么。
端木憲好不容易緩和了些許的臉色,剎那間又沉了下來,心里對這個次子越發失望了。哎,怎么偏偏四丫頭不是男兒身呢?!
想著家和萬事興,想著這次子也不算是朽木,端木憲還是耐著性子道:“你知道什么?!我方才已向岑督主打聽了一二,這件事兒確如四丫頭所。”
聞,端木騰幾人皆是一驚,下意識地面面相覷。
端木朝也是難掩驚色,卻還是忍不住反駁道:“父親,就算這樣,也不該讓我們端木家的女兒來攏絡楊家啊。”
端木緋慢悠悠地用茶蓋移去漂浮在茶湯上的茶葉,忽然插嘴說了一句:“誰讓端木家有錯在先呢?!”
所以,這道賜婚根本就是自家撞上去的!
端木朝一時語結,還想說什么,卻又無法反駁。
見狀,端木騰與端木朔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反正這婚事也不是在他們倆的女兒身上,便你一我一語地附和道:
“二哥,既是圣意,自家理當遵從。”
“是啊,二哥,君命不可違。”
坐在紫檀木書案后的端木憲點了點頭,道:“就是這個理。”
跟著,端木憲再次看向了端木朝,嚴肅地告誡端木朝道:“老二,剛才我說的這件事切不可告訴你媳婦,她是個嘴里把不住門的……”
端木朝也知道事關重大,自然是聽從父意,忙道:“父親,這點輕重兒子還是明白的。您且放心。”
“還有你們,老三,老四,珩哥兒,”端木憲又細細地叮嚀其他幾人,“都記住了,不管是何人,都不能吐露半分。不然,就休怪我不念及父子、祖孫之情。你們要明白,圣意豈能妄加揣測,若是一不小心有什么閑碎語傳揚出去,后果不堪設想……在朝須得時刻謹記,君心難測,圣心易變。”話語間,端木憲面色愈來愈凝重。
眾人心中一凜,不敢輕慢,齊齊地站起身來,作揖應道:“謹記父親(祖父)教誨。”
見兒孫們一派恭順,端木憲眉頭的郁結稍緩,一家人齊心協力,總能把眼前的難關度過了。
眾人又坐了下來,端木騰、端木朔這才有心思品茶,唯有端木朝還是有幾分心緒難平,又道:“父親……真要把綺姐兒嫁進楊家嗎?”小賀氏愚昧,可是綺姐兒何辜啊!
“最后就看圣意如何了……”端木憲沉聲道,“再者,這件事也都是你媳婦惹出來的。”
端木憲嘆了口氣,捋了捋胡須道:“老二,你這個媳婦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從前京中的局勢沒那么復雜,她看著還算規矩賢惠,如今卻是越來越不成樣了……”
身為長輩,小賀氏沒事就盯著隔房侄女不放,算是怎么回事?!
端木朝只覺得兩個弟弟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幾個巴掌甩在他臉上般火辣辣的疼,這些年來,他還不曾這樣被父親數落過。
端木憲繼續道:“禮部右侍郎莫大人府上有一庶女,因為連著為祖父祖母守孝耽誤了花期,如今年已十八,至情至孝,賢名在外,為父稍后就同你母親商量,為你求娶作二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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