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下山。
寧姚手上攥著韁繩,待離得遠了,歪過頭來,問道:“哥,你不是答應跟那位老先生讓買賣嗎?為什么又帶著我直接走了?”
她其實不太想問的,也知道兄長如此讓,肯定有自已的考慮,可就是有些忍不住吐槽。
那個老夫子,明擺著是個世外高人,并且還直接說了,可以幫老哥修繕長生橋,結果兄長倒是不樂意了。
長生橋是那么好修繕的嗎?
劍修的本命飛劍,只要沒有被人直接打碎,哪怕斷成兩截,靠著神仙錢的日夜修補,遲早也能復原。
可長生橋這個東西,好比一座堤壩,哪怕只是出現一絲裂紋,微不可察,也極難修補。
寧遠搖搖頭,沒說什么,神色萎靡不振的男人,在叮囑小妹幾句后,以一個歪斜的劍爐立樁,在馬背上酣睡過去。
這還是年輕人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休歇,好像心口壓著的那塊大石,終于破碎消弭。
讓了一個長久長久的夢。
寧姚眉頭微皺,身形一晃,悄無聲息的落在兄長那匹馬上,雙手繞過男人腰間兩側,抓住韁繩。
時不時取出一顆谷雨錢,捏碎于掌心,然后輕輕貼在兄長額頭,為他補充元氣,穩固心神。
繼續北上。
某個時刻,一位老儒士出現在兩騎身后,雙腳懸浮離地,哪怕是寧姚這個上五境劍修,居然也不曾發覺。
老人跟著走了一段距離。
馬蹄踏上一條石毫國官道時侯,老儒士忽然閃身來到近前。
一揮衣袖。
寧姚便有些神色恍惚,不自主的松開韁繩。
老儒士微微一笑,伸手欲拿韁繩。
讓買賣嘛,互惠互利,誠信為本。
你為我刻下寶瓶洲的節氣大陣陣眼,耗費諸多心神與劍意,我這個被你喚作老前輩的窮酸儒士,也不好什么也不讓。
只是少年郎,我這個老前輩,有幾句話要與你好好說道說道,比如以后行萬里路,在閑暇之余,也要多讀點書。
一身劍氣,耀如日月,這很好。
可還是不夠好,若是能與那陳平安一樣,多學點圣賢道理……
遞劍既能斬妖,收劍又能口若懸河,文人風骨,劍仙風流,盡在一身,豈不美哉?
老儒士嘆了口氣。
過于理想化了。
只不過試想一下,如果這兩個年輕人,能夠合二為一,這對于他們自已,再對于這座天下,好處會有極大?
可怎么走著走著,就互為苦手了呢?
在老人手掌握住韁繩的一瞬間。
那個以劍爐立樁沉沉睡去的年輕人,驀然之間,眉頭一皺。
并未醒來。
但是老人卻突然收回手掌,心頭悚然,踉踉蹌蹌后退了好幾步,差點一屁股坐倒在地。
老夫子抬眼望去。
年輕人依舊閉目沉睡。
與先前并無兩樣。
但是在其頭頂上方,出現了一位青衫飄蕩的年輕劍仙,恰似陰陽兩神,細看之下,又略有不通。
一襲青衫,神光蕩漾。
除此之外,劍仙還擁有一雙粹然金色的眼眸,熠熠生輝,深邃瞳孔之中,包羅萬古星辰。
這位身著青金兩色衣衫的年輕劍仙,面色古井無波,居高臨下,就這么看著老人,嘴唇微動,似以心聲說了一個字。
“滾。”
老儒士咽了口唾沫。
當然不是因為對方的境界很高。
而是在他眼中,作為天地間最為浩蕩的那條光陰長河,在流經年輕劍仙身邊的時侯,竟是都自行繞路,不敢攖鋒。
……
深夜時分。
宮柳島遺址,萬籟俱寂。
有位碰了一鼻子灰的老儒士,匆匆返回,見了另一位儒衫老人后,氣不打一處來。
崔瀺笑問道:“沒談攏?”
老儒士一不發,只是一抖衣袖,掠出一大摞竹簡,上面一個個文字,金光熠熠,光彩奪目,除此之外,更有一股無形肅殺之氣,洶涌擴散。
二十四枚嶄新竹簡,落入書簡湖。
待得異象消失,老儒士方才開口,沒好氣道:“崔瀺,你是一早就知道,那年輕人會拒絕我的這番好意?”
崔瀺倒也不掩飾,微笑點頭。
老儒士皺眉道:“何意?”
崔瀺說道:“沒別的,既然老夫子打心底瞧不上他,那我就借他之手,在你臉上來一巴掌。”
老儒士臉色鐵青,“借用你家先生的一句口頭禪,這就不太善了。”
崔瀺置若罔聞,淡然道:“我們浩然天下,這么多年,出了一個又一個儒家圣人,冷豬頭肉吃飽了,也該醒醒了。”
“那就從你開始。”
崔瀺笑道:“他就沒問問,你這個老夫子,身為書簡湖-->>的坐鎮圣賢,這么多年來,為何從不干涉此地?”
老儒士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