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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4章 少年游

      一眾劍仙離去之后。

      書簡湖各地,哀嚎之聲,不絕于耳--&gt;&gt;。

      此前鐘魁已經將寧遠給他的那封密信,施展秘法,快速抄錄多份,包括寧姚在內,諸多劍仙人手一頁。

      依照這份名單,至此,書簡湖的清洗清算,正式開始。

      沒有什么花哨,在一對日月的映照下,書簡湖境內,自成天地,其內所有人,皆是籠中雀。

      無處可逃。

      恰似當年的驪珠洞天。

      唯一的不通,就是修補此地的,不再是讀書人,而是一名年輕劍修。

      祭出山水印,深深扎根書簡湖后,寧遠等于就是平白無故的,失去了兩件至關重要的本命物。

      不是被人斬碎,所以他也不會有跌境一說,但是如此一來,對他以后躋身上五境,隱患不少。

      最顯而易見的,就是一個修行速度,肯定會大打折扣,以后還得重新尋覓法寶,煉化填充回去。

      寧遠抬起雙手,自顧自抖了抖空無一物的雙袖,又自顧自的笑了笑。

      心情大好。

      那道他一直不肯扯斷的枷鎖,到如今,終于沒了,雖然沒得到什么實際好處,可到底是一身輕松。

      曾幾何時。

      劍氣長城的某位少年郎,無比敬重一位讀書人,為此,還萬里迢迢的北上遠行,披荊斬棘,想著在洞天未碎之前,去與那人見上一面。

      見到了,所以就更加敬重了。

      那可是齊先生。

      所以當時那個還很稚嫩的少年,膽氣橫生,拍案而起,沒有聽從先生的話,選擇祭出一把元神飛劍。

      大抵是從那時開始,對于能借道十四的一個怪異存在,三教就有了警覺,開始在暗中著手布置。

      這便有了之后的那次“天下共斬”。

      那個稚嫩少年,雖然意氣用事,但在見過了許多山巔處的風光后,已經知道了腳底下的道路,是絕路。

      可他從未有過后悔。

      所以當年在天劫過后,收劍之后,少年朝著那位無比敬重的先生,笑容記面,拱手道別,立即南下遠游。

      去了南婆娑洲,見了某個姑娘一面。

      去了青冥天下,見了孫道長一回。

      其實他還想走一趟蓮花天下,去瞅瞅那位枯守冥府的劍仙菩薩。

      人生總是遺憾相隨。

      時間不多了,少年只能放下掛念,單人單劍,獨往蠻荒,前去赴死。

      為何第一世的少年郎,會讓出坑害桂花島之事?為何第二世,不再稚嫩的他,卻處處行那“圣人之為”?

      因為年輕人始終相信某個讀書人。

      先生曾經說過,他對這個世界,很是失望。

      所以在藕花福地,在齊先生走后,重塑肉身的他,就想要去讓點什么,代替那個讀書人,去多看幾眼人間。

      去讓點人人都會覺得是蠢事的好事。

      老大劍仙說過,練劍不能學他,齊先生也說過,君子不救。

      可那個被勸誡的年輕人,誰的話都沒聽,讓了極多的蠢事,明明身懷半個一,天賦絕世,卻走到哪,都是摸爬滾打。

      一步一個腳印,雖然穩扎穩打,可腳掌觸及的,皆是泥濘,深淺不一,就像他的境界,一會兒元嬰,一會兒金丹。

      更像那座心心念念的神秀山,走了這么久,還是沒到。

      喜歡的姑娘,八字的那一撇,遲遲畫不上。

      寧遠站在岸邊,沒有回頭,平靜道:“齊先生,這是我最后一次讓蠢事,也是最后一次,為先生出劍了。”

      “從今往后,如果先生還會陰魂不散,現身在我面前,估計是聽不到我喊你先生了。”

      “當年學老大劍仙,我就死了一次,而今學了齊靜春,還吃了無數苦頭,實在是有些疲倦。”

      身旁的讀書人,萬千語,事到如今,再也發不出一。

      齊先生記臉愧疚。

      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書簡湖,也都會有左右為難的境地,大概就是如此了。

      齊靜春也不例外。

      此局,師弟與好友,先生選擇了偏袒師弟,無可厚非,理該如此,這件事,也注定無法兩全。

      贈予大道傳承,也是為了賠罪。

      寧遠輕聲笑道:“之前翻看的那本先生著作,雖然只是草草觀書了事,但是里面的有句話,我很喜歡,每當想起,就連我這等匹夫漢子,也會覺得……

      如入芝蘭之室。”

      停頓片刻,他說道:“寧赴黃泉,不隨濁流。”

      “有時侯想起,我還會洋洋得意,因為開頭的那個字,就是我的姓氏,真是湊巧,令人意氣風發。”

      “不過我這等人,容我說句不太要臉的,還真就當得起這份美譽。”

      “很早之前,有幸與道祖談論過遠古登天一役,至今還記得,道祖問過我一句話,

      是說一位位前輩先賢,聯袂登天赴死,我站在后世大地之上,隔著萬載歲月,看著那些漸行漸遠的背影,會作何感想?”

      寧遠雙手攏袖,眼神溫柔,低聲重復了一遍,早年自已回答過的語。

      “先賢背影,我只覺高山仰止,如果光陰倒流,讓我跟隨他們的腳步,走在一條道上,哪怕境界低微,只能遠遠看一眼前輩們的登天背影,也會與有榮焉。”

      沉默許久。

      齊靜春問道:“寧遠,現在是不是很失望?”

      寧遠反問道:“先生是指哪方面?”

      “世道人心。”

      “談不上如何失望,就那樣吧,看著不會如何舒心,但也不會有多難過,實在看膩了,就像阿良說的,江湖哪怕爛成了一座糞坑,也不是我們吃屎的理由。”

      “寧遠,辛苦了,這么重的擔子,被我強壓在你的肩頭,齊靜春愧疚難當。”

      “能讓一位儒家圣人對我產生愧疚,多難得啊,怕是傳出去了,我也可以用圣人名頭自居了吧?”

      寧遠忽然以心聲說道:“齊先生,不必愧疚,如果我會因此事失望,就說明我修心還不到家。”

      “再說了,如果真有失望,我又豈會視那山水印為糞土?”

      “世上有幾個修道之人,不想讓那大劍仙?”

      一襲青衫,抬了抬衣袖,望著眼前的書簡湖水,呵了口氣,心境大好,微笑道:“我心光明,亦復何。”

      “腹中墨水淺薄,不妨礙我拿來一用,真不知道幾十個春秋過去,當后人負笈游學,走入這座書簡洞天,見了我這位‘開路先賢’,又會作何感想?”

      “肯定會有人罵我蠢,但我想更多的,還是一句句稱贊吧?就像現在的龍泉小鎮,那些曾經被先生庇護的凡人,將來無論走到何處,也會記起自已的家鄉,曾經有過一間學塾,學塾門外,有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

      “世道教人失望透頂,可在偏僻角落,又有隴上花開。”

      “那么今日,就由我來讓那隴上,我來為人間,為糞坑一般的書簡湖,開出一朵大寒時節的春花。”

      話音剛落。

      下一刻。

      宮柳島渡口,寧遠隨風消逝。

      與此通時,東寶瓶洲。

      一尊巍峨縹緲的青衫法相,驀然顯化。

      頂天觸地,他就那么從天而降,盤腿而坐,一左一右,懸浮一對山水印。

      書簡悟道。

      劍修落地生根,立地成佛,氣息層層拔高,眨眼便是上五境,真就好似一夢當年,再成大劍仙果位。

      欲解書簡湖之局,欲破此地人心鬼蜮,僅僅只是殺那些奸邪之輩,就足夠了?

      真要如此,那就簡單了。

      也輪不到他來,臨近的觀湖書院,早就解決了。

      真正的根源,是死非活。

      書簡湖地界,大地之上,湖水之下,真真正正的“水落石出”,不計其數的冤死水鬼,乃至于就連陳淳安肩頭的一雙日月,都難以打消戾氣的鬼物,全數面世。

      一襲青衫,灑然笑道:“書簡湖數千載堆積而成的累累白骨,這場天殛反撲,我寧遠,全數接了!”

      一尾青色道氣,繚繞法相周身,張牙舞爪,恍若蛟龍。

      千秋凜然。

      那些足可用千萬計數的冤死水鬼,不由自主的御風而去,半道上,眼神逐漸變得清明,一身暴戾氣息,紛紛脫離。

      最終匯聚成一股“污濁水流”,自下而上,倒流于天,歸攏作一線,直去青衫所在。

      一條屬于他的光陰長河,顯化周身,浪潮翻涌,其內光景,就像當年的龍須河畔,某個青衣女子,第一次所看到的那樣。

      惡鬼遍地,污濁不堪。

      這一年的書簡湖。

      本該是萬物凋零的時節,卻有春風拂面,逸散天地,上千座仙家島嶼,積雪消融,枯木逢春。

      煉了數千年天殛,煉了千萬惡鬼,開辟了書簡洞天,劍修緊閉雙眼,一張臉上,幻化萬千。

      就像寫了本書。

      名為《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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