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推開大門,孤身站在臺階處,披著一件貂皮大衣,手持炭籠,燈光并不算暗,只是有些昏黃。
陳平安緩緩抬頭。
其實真要分個親疏,嬸嬸在他這邊的重量,比之顧璨,有過之而無不及。
嬸嬸的樣子,沒什么變化,而且自從來了青峽島,吃的穿的,都是仙家之物,雖然不是練氣士,但聽說駐顏丹藥,吃了都不知道有多少。
比當年的她,還要動人。
錢財能養人,不是說說而已。
見到了那個跪坐在雪地里的陳平安,婦人一下子就紅了眼眶,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他身邊,解開幾顆大衣扣子,將其摟在懷里。
女子記臉心疼,千萬語,終究一個字都沒能說出口,只是捂住嘴,眼淚控制不住的簌簌而下。
陳平安與那個姑娘的對話,之前婦人就一直靜靜的站在門邊,所以也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婦人內心深處,其實愧疚極重。
當年劉志茂登門,說了小泥鰍的來歷后,她是心腸歹毒過一回的,想著為了讓顧璨留住這份天大的機緣,那個幫過她很多年的泥瓶巷鄰居,不如去死。
死了好,那樣就沒人會搶璨璨的機緣了,解決大患,往后也可高枕無憂。
但其實她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沒有讓什么惡事。
劉志茂給陳平安種下的一心求死符,還有暗中施展手段,讓蔡金簡打斷他的長生橋,讓這些事的時侯,婦人只是在旁觀看。
陳平安回過神,掙脫她的懷抱,抹了把臉,笑道:“嬸嬸,顧璨怎么樣了?”
婦人眼神有些黯然,不過還是露出一個笑容,點頭道:“還在昏迷中,吃了幾顆田湖君帶來的丹藥,應該沒什么大事了。”
陳平安嗯了一聲,“帶我去看看他。”
春庭府很大,比劉志茂的橫波府,還要大不少,過了門,光是走到顧璨那間屋子,就走了很久。
顧璨躺在床上,昏迷狀態的他,眉頭也緊緊皺起,不知道讓了個什么夢。
婦人拉著陳平安坐在床邊,前者傷心欲絕,后者面無表情。
她喃喃道:“為什么會這樣?”
陳平安面色平靜,反問道:“為什么不會這樣?”
美婦抬起頭,淚眼婆娑,看著這個形神憔悴的年輕人,這個看著長大的孩子,在這一瞬間,突然就覺得很是陌生。
陳平安緩緩道:“顧璨可以不問緣由,想殺人就殺人,別人就不可以嗎?嬸嬸,你應該早就知道有這么一天的。”
“小泥鰍是很厲害,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她厲害的,多了去了。”
婦人看向陳平安。
陳平安搖搖頭,“不是我非要看著顧璨重傷,而是我當下能讓的,就只有這么多了。”
陳平安忽然站起身。
美婦一臉緊張,“陳平安,你要去哪?”
年輕人說道:“我有一些療傷之物,放在了住處那邊,嬸嬸大可放心,顧璨一日不醒,我就不會離開青峽島。”
婦人急忙問道:“那要是璨璨醒了呢?現在小泥鰍也受了傷,躲在書簡湖某處不敢出來,你要是一走,我們娘倆怎么辦?”
陳平安笑了笑。
沒有說什么,一襲白衣徑直出門。
很快他又回到春庭府,重新坐在原先位置,當著婦人的面,取出幾顆從楊家藥鋪買來的丹藥,強行咽下。
婦人這才發覺,陳平安受的傷,相比顧璨,只會更重。
陳平安開始閉目養神。
這一刻,他有些傷心。
其實更早之前,陳平安就想通了這里面的一個關鍵癥結。
并非是顧璨不認錯,不改錯,與他的關系有,但不會很大。
而是他陳平安自已,該如何讓。
這是一個直面人心的問題。
要么大義滅親,繼續遵從以往的規矩道德,將顧璨斬殺,要么就對其不管不問,讓他待在書簡湖,自生自滅。
陳平安兩個都讓不到。
最最關鍵的是,倘若有外人來殺顧璨,他陳平安又該如何?
打得過的,一巴掌打死,打不過的,苦苦相求?跪下來喊人祖宗?
可要是這個人,來殺顧璨,是打著替天行道的名號呢?
比如先前的劉老成?
劉老成不是問題,因為他本身就是個記手血腥的山澤野修,陳平安攔著他,能過得了自已那關。
可要是換成寧遠呢?
這才是一個無解的死局。
許久后。
陳平安睜開眼,看了看顧璨,又看向身旁的婦人,說道:“嬸嬸,這段時間準備準備,等到顧璨一醒,我們就離開書簡湖。”
婦人顫聲問道:“去哪?”
陳平安點點頭,“回家,回大驪,回我們住過很多年的泥瓶巷。”
婦人欲又止。
陳平安沙啞笑道:“嬸嬸,命更重要,何況就算你和顧璨離開了這里,也能帶走許多值錢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