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都瞥了眼南邊,問道:“小夫子是現在就打道回府,還是隨我一起,去見一位故人?”
禮圣點頭,“一起。”
兩人先后跨出一步,縮地山河,轉瞬之間,就已經站在了這座天下的最南端。
天淵分隔兩座天下。
對岸,通樣是一襲儒衫的周密,立即作揖行禮,笑道:“讀書人賈生,見過浩然小夫子。”
自稱“賈生”,實在難得。
結果禮圣半點不客氣,微笑道:“蠻荒周密,吃屎可以,怎么吃,站著吃,躺著吃,都無妨,
可吃完之后,總要洗洗,再去與人交談,既然還自稱讀書人,多少也要有點禮數。”
周密哈哈大笑,不以為然。
他松下袖子,直接問道:“小夫子,就不怕再養出一個周密?”
簡單明了,一針見血。
意思很簡單,寶瓶洲書簡湖一役,那個兩一之爭,文廟選擇了劍氣長城的那個年輕人,在其身上押注。
后續不出意外,得到一把金色劍鞘的寧遠,大道登高,不說其他天下,只說浩然那邊,行走世間,就能在冥冥中得到各種劍道氣運的青睞和眷顧。
可以這么說,哪怕只是關起門來練劍,寧遠都能練出個通境無敵,甚至越境伐上也如吃飯喝水。
絲毫不夸張。
文廟此舉,都不用想,肯定是要讓寧遠,在浩然天下合道,搶占那個虛位以待的劍道之祖。
周密是說,文廟如此行事,就不怕那個年輕人,暗中包藏禍心,明面一套,背后一套。
只要隱忍到某個時刻,比如在他將來躋身十四境,或者更高之后,幾座天下,都沒有幾人可以制衡他。
倘若到了那時,一旦發現那個“寧遠”,不是現在的這個寧遠……
又該如何自處?
周密笑意不減,抬起一只手掌,緩緩拂過面部,如翻書頁,他的模樣,也轉為了某個年輕人。
“禮圣,有沒有一種可能,其實當年在托月山,刑官就與我達成了一個合作?”
“比如與我里應外合,他在浩然,我在蠻荒,謀劃一場涉及前后萬年,人間眾生生死存亡的天下大業?”
禮圣答非所問,通樣報以微笑,搖頭道:“賈生計謀,令人失望。”
話音剛落,禮圣已經轉身,老大劍仙緊隨其后,返回劍氣長城遺址。
陳清都開始說起正事。
“抵御那撥遠古神靈余孽的,從今往后,算我劍氣長城一個,如此,也可以讓浩然那邊的某些讀書人,少在背后非議幾句。”
禮圣微微點頭,沉吟道:“這個放心,我可以保證,不管去的是哪位劍仙,坐鎮天外期間,可能會跌境,但一定不會死。”
豈料老大劍仙搖了搖頭。
老人說道:“無需過多關照,生死有命,只是其中的一些個規矩,不能按照你們儒家的來。”
“比如?”小夫子問。
陳清都頷首道:“比如讓他們這撥劍修,每年都能有一次機會,返回家鄉,看看后輩子弟。”
禮圣側過身,抬起袖子,肅穆行禮。
老大劍仙回了個江湖禮。
小夫子轉而望向那條久未合攏的青道軌跡,雙手攏袖,感慨道:“真想就在當下,去看一看我們的天地,萬年之后是個什么光景。”
光陰長河,前邊一萬年,那些已經發生的故事,對于他們這些山巔修士來說,能看的很是清晰。
但是下游處,那些未曾謀面的光景,強如三教祖師,也看的虛虛實實,沒人敢保證,自已就能得見真相。
陳清都笑道:“大概就像我那弟子所說,到了那個時侯,天地不止一個天地,而是遍地開花,無垠太虛中,到處都是生機勃勃。”
禮圣心情大好,笑著點頭。
曾經有個雜毛劍修,境界很低,學問更低,數年以前,曾站在此處城頭,說了一番豪氣大過天的話。
說這句話之前,那個年輕人,先是問了問老大劍仙,咱們頭頂的那座遠古天庭,其轄境,究竟有多大?
老人指了指劍氣長城,又指了指自已的修行茅屋,說那神道天庭,就像咱們的劍氣長城,而四座人間加起來,差不多就是那個小茅屋。
當時的那個少年,在聽見這個比喻之后,不僅沒有覺得自已如何渺小,反而雙臂環胸,意氣風發。
那個雜毛劍修,說等到將來,等他躋身了十五境純粹劍修,就要背劍走一趟遠古天庭。
以三尺青鋒,劍開神道轄境。
將其徹底打爛,切割成數百塊碎片,放置在無垠太虛中,演化成一個個的嶄新人間,開創萬古太平。
這一天的劍氣長城。
劍修陳清都,讀書人余客,兩個道齡超過萬年的古老存在,并肩而立,一起眺望遠處那幕青道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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