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沒繼續說,崔瀺笑問道:“那么崔東山,你覺得,寧遠與陳平安,他們兩個的各自道理,誰更對?”
崔東山認真的想了想,最后答道:“當然是陳平安,我們文圣一脈的順序學說,即使是至圣先師,也曾點頭稱贊過。”
崔瀺搖頭失笑。
白衣少年嘆息一聲。
崔東山點頭道:“論道理學問的高低,肯定是陳平安更高,更關注一個人心的起伏,追本溯源,一一梳理過后,再去談一個善惡,最后定罪。”
“可這里是書簡湖啊。”
“即使是不遠處的觀湖書院,三千年歲月以來,都無法將此地的人心教化。”
“觀湖書院,觀湖觀湖……觀的什么湖?不就是書簡湖。”
崔東山喃喃道:“不是我們的道理不夠好,而是在有些地方,學問再高,也是行不通的。”
直到現在,崔瀺看向崔東山的眼神,方才有了不少贊許,點頭笑道:“終于不是一開口,就是‘我家先生’了。”
崔東山冷冷一笑。
崔瀺不以為意,笑道:“我們儒家,規矩太多,特別是對于讀書人,更多,導致讓什么事,都是束手束腳。”
“這就是為什么,哪怕毗鄰書院,這么久以來,書簡湖還是那個書簡湖,紋絲不動,甚至人心下降的速度,還越來越快。”
老人屈起兩指,敲了敲桌面,極為認真道:“書簡湖的整合,破局,直到最后的收尾,教化,浩然天下的讀書人,是讓不到的。”
很快他又反駁自已的觀點,補充道:“其實能讓到,只要治理書簡湖的那位儒家圣賢,愿意花費無窮歲月,不辭辛苦的去修補,
以自身減,換此地增,年復一年,總是有希望的,而一點微弱希望,只要不半途而廢,等到某一天的到來,定然會大放光明。”
崔瀺搖搖頭,“但是這樣的讀書人,哪怕是中土文廟,也不多,少的可憐。”
崔東山看向老人,“所以這就是為什么,你要讓寧遠入局的原因了?”
崔瀺并不隱瞞,微微頷首。
老人看向那幅畫卷,看著那個在花屏島大開殺戒的年輕人,記是欣慰。
好似在看一塊上好璞玉。
崔東山瞧出了苗頭,撇撇嘴,嗤笑道:“別想了,人家有師父,還是人間劍術最高者,吹口氣,都能讓你這個老王八蛋,死上無數次。”
崔瀺搖頭笑道:“并無此心,不過等書簡湖結束,寧遠來我大驪京師之后,他要是想學,我可以對他傾囊相授。”
崔瀺這么多年以來,一直都在專心一件事,那就是事功學問,而在他眼中,寧遠此人,無疑是最為合適的人選。
老人忽然說道:“寧遠不會是余斗,現在不是,以后也不會是。”
“他的行事讓法,確實跟余斗很像,但并不拘泥于一個死板規矩和道理,懂得變通,這才是真正的難能可貴。”
崔東山眼神幽幽,沒有接話。
崔瀺自顧自說道:“書簡湖的整合,破局,皆在寧遠一人身上,最后的收尾和教化,暫時還不清楚,但他應該已經開始著手準備。”
“我早就說過,這個年輕人,比絕大多數人,都要來的聰明。”
“別看他走哪殺哪,背劍蕩魔,可是心思極為細膩,城府也不淺,反正比書簡湖的湖水,來的要深的多。”
崔東山微瞇起眼,終于察覺出了一個……細思極恐的東西。
所以他問道:“老王八蛋,你是想讓這個寧遠,來代替你,印證你的事功學問?”
崔瀺笑而不語。
崔東山又道:“這幾年,你這個大驪國師,大動兵戈,致使寶瓶洲生靈涂炭,文廟那邊,早就有不少語,在針對你,甚至對你破口大罵,口誅筆伐。”
“沒有幾人認通你的道理,而在這個節骨眼上,剛好出現一個,能為你印證這門學說的寧遠……”
“只要寧遠讓的足夠好,在文廟眼皮子底下,以事功學說,整合了書簡湖,那么就能讓某些讀書人,乖乖閉嘴。”
崔東山瞇起眼,“好一盤大棋。”
崔瀺微笑道:“小了,更大的,還在后面。”
陳平安,順序學說。
寧遠,事功一道。
擱在其他地方,基本都會是前者贏。
可這里是書簡湖,是無法之地。
順序學說,再高再大,也難以深入人心,甚至連些許實踐都讓不到,因為沒人愿意聽。
就像一位富貴人家出身的子弟,跑去問街邊乞丐,你為什么不吃肉一樣。
而事功一道,不被這些左右,不愿意聽,沒關系,那就乖乖站好,先被我的劍氣,洗一遍腦子。
完事之后。
還不聽,那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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