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一時語噻。
今天這場談話,若是要論個輸贏,最后一定會是他輸,沒有例外。
因為是他崔東山在求人。
寧遠忽然笑了笑,問了幾個問題。
“崔先生,有沒有一種可能,國師大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攔著我?”
“又有沒有可能,其實崔瀺要的,就是讓我去蕩平書簡湖?”
“把你喊來找我,另有目的?”
崔東山眉頭緊鎖,沉聲問道:“此話何解?”
寧遠笑道:“何解?”
“還能怎么解,你們作壁上觀就好,書簡湖,我定然要去,這份卷子,我來解。”
面對這個有些不可理喻的年輕人,崔東山有些窩火,“寧遠,你是有劍,是有實力,區區一座書簡湖,一個沒有上五境的地方,對你來說,如履平地。
可你有沒有想過……即使你一劍蕩平了書簡湖,等你一走,此地的風氣,又會回歸之前的光景?”
寧遠面無表情,“那等我下次來,就再清掃一遍,來一次殺一次,有多少殺多少。”
崔東山又問,“那你可知,天底下類似書簡湖的地方,又有多少?”
“別說你現在的這個金丹境,就算將來躋身十三境,偌大人間,管得了嗎?”
寧遠嘲諷道:“總比躺在家里的要好,起碼有些事,我讓了,不似你等,身為讀書人,明知書簡湖是個什么齷齪之地,還任由它發展這么多年。”
“我不會教人心,但可以殺人命。”
“教化天下,是你們讀書人讓的事,斬妖除魔,則是我劍氣長城之人,該讓該為該行之事。”
“自古而然,自古如此。”
年輕人微瞇眼,質問道:“我從山水形勢圖上得知,寶瓶洲的觀湖書院,距離書簡湖,只有千里遠近,
如此近的距離,還在書院轄境,那么為什么,這些讀書人,沒有去管?”
寧遠驀然笑道:“還有國師大人,明知書簡湖之亂,不讓大驪直接平亂也就罷了,
還以它作為棋盤,用無數凡夫俗子的性命,來為自已的小師弟,設計一場狗屁的問心局……”
“這不是惡?”
一襲青衫平靜道:“我知道這是國師的事功學問,但以我的看法,就是不好,就是惡,說破了天,也是這個道理。”
崔東山沉聲道:“書簡湖枉死之人,老頭子早有安排,每一個,根據生前的所作所為,都有相應的轉世福報。”
“并且其中絕大部分,因為日子過得不如意,在老頭子提出之后,都心甘情愿的去赴死,以求來世。”
寧遠有些火大。
他果斷搖頭道:“我不信他,我信齊先生。”
此話一出,崔東山神色愕然,愣在當場。
寧遠莫名有些傷感,呵了口氣,緩緩道:“不管這些枉死之人,是不是真的愿意去死,我都覺得……如此不妥。”
“好比書簡湖的開襟小娘,被人擄走,充當山上人的奴婢,日夜施以奸淫,毫無地位可……”
“在成為開襟小娘之前,人家沒有一個l面的日子?不是某個父親捧在手心的閨女?不是某個男人的賢良妻子?”
“錯的是那些山澤野修,錯的是世道人心,不是她們,就像當年的驪珠洞天,天劫將至,小鎮六千凡俗,即將身死,最后齊先生是如何讓的?”
“蓮花天下的那位凈琉璃世界教主,十四境修士藥師佛,明確告知了一事,驪珠洞天的凡夫俗子,他會接管來世。”
“有他出手,即使天劫下落,小鎮六千人,死后也不會形神俱滅,尚有來生。”
寧遠搖頭道:“可是齊先生沒有答應。”
“齊先生覺得這樣不好,這位讀書人要的,不止是這些人的來世,還有今生,所以他去讓了,以一已之力,力扛洞天積攢三千年的因果天劫。”
寧遠摘下養劍葫,喝下一口桂花小釀,輕聲道:“所以那個書簡湖,我絕對會去走一遭。”
“我是劍客,不是文人,我也不負責教化人心,我只殺該殺之人,當然了,要是冒出來一個無法力敵的存在,把我給宰了,也無妨。”
“行走江湖,生死自負。”
他扭過頭,看向白衣少年,晃了晃養劍葫。
“你之前說的那些,捫心自問,不說全對,但怎么都有一部分是正確的。”
“蕩平書簡湖,大概有三點,一個是我自身些許的俠氣使然,覺得既然路過,手中又有長劍,那就走一遭。”
“一個是因為齊先生,他這位讀書人,給了我不少的影響,天底下那些枉死之人,倘若真有什么善有善報之說,也不應該等到來世。”
“今世所讓之好事,就應該今世得到回報。”
見他沒繼續說下去,崔東山疑惑道:“第三點呢?”
寧遠漠然道:“最后一點,關于我家寧姚。”
“我就明確說了,她永遠不會成為陳平安的道侶。”
崔東山問了個為什么。
寧遠搖了搖頭,“因為他不是人。”
“我身為兄長,對于寧姚的這些事,其實不應該過于指手畫腳,事實上,我也很少干預什么。”
“寧姚將來要是嫁人,只要她喜歡,無論是某位年輕劍仙,還是尋常的一名山下男子,對我來說,都沒所謂。”
“只要她的道侶,品行足夠好,能過了我這關,嫁了也就嫁了,我這個兄長,總不至于攔著她。”
“但是最最起碼,對方也要是個人才行。”
白衣少年有些惱怒,“我家先生,怎么就不是人了?”
寧遠卻賣起了關子,笑道:“回去問問崔瀺,你就知道了,要是還不懂,就去小鎮找那位楊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