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過神,一襲青衫轉過頭,看向自已身后,那個跟了一路的小姑娘。
背負雙劍的裴錢撓撓頭,咧嘴笑道:師父!
她一個箭步沖到跟前,站定之后,抬頭挺胸。
寧遠輕咳兩聲,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走,咱們兩個,一起去斬妖除魔。
小姑娘重重點頭,隨后歪過頭,兩手并用,將背后的槐木劍摘了下來。
個子矮,劍太長,所以小姑娘每次拔劍,都要先摘下來。
她雙手托著長劍,遞給男人,笑容燦爛,大聲道:師父,接劍!
我們是劍仙,怎么能沒有一把劍呢
有鼻子有眼的。
但寧遠卻破天荒的,沒有板著臉,伸出雙手,接過自已徒弟的長劍。
于是,這對師徒倆,一大一小,沿著埋河岸邊,御劍飛行。
裴錢練氣士都不是,當然不會什么御劍,但她的師父,可是真正的劍仙。
寧遠并攏雙指,真氣化劍,將小姑娘腳下的神霄劍托起,駕馭雙劍,游刃有余。
認真來說,裴錢不是第一次御劍,在離開藕花福地時候,她就坐過師父的那把長離劍。
不過到底不如現在來的好。
可是小姑娘卻沒有很開心,咬著嘴唇,時不時偷偷看一眼師父,欲又止。
裴錢很想知道,師父為什么會傷心。
她更想知道,明明師父都這么厲害了,是山上人,是說書先生口中的大劍仙,卻整天喝酒消愁。
聽說師父來自一個叫劍氣長城的地方,那里劍仙如云,放眼望去,大俠扎堆。
不止在境界,師父還很有錢,家中有一塊兒很大的斬龍臺,裴錢不知道斬龍臺是什么,但是阮姐姐說了,那東西扣下一丁點兒,都能買好多好多的大宅子。
那座他們要去的神秀山,以后也會是師父的,據說有半個南苑國京城那么大。
南苑國京城有多大,裴錢是知道的,當年她從城南開始,一路要飯到城北,走的腳底都起了泡。
師父還有阮姐姐,姐姐多好看啊,裴錢就沒見過比阮姐姐更好看的女子了。
有一回她偷看姐姐換衣服,可嚇死個人,之后她洗澡的時候,還低頭看了看自已,對比了一下,輸慘了。
自已是一張紙,姐姐是一本書,不對,是好幾本。
師父什么都有了,可他總是不開心。
想著想著,小姑娘的腦袋上,就多了一只手掌。
寧遠輕聲問道:裴錢,想不想練劍
黑炭丫頭愣了愣,覺著今天的師父,很不對勁。
就像她也是第一次見,師父會那么傷心,她甚至都不知道,師父為什么傷心。
小姑娘低下頭,認真的想了想,再抬起來時,卻是搖了搖頭。
寧遠好奇問道:以前你每次練拳之后,可都會耍上好幾遍你的絕世劍法,怎么現在又不肯學了
裴錢臉上皺巴巴的,小聲道:可是師父,要是練了劍,就會變得不開心的話,那我就不學了。
說到這,她又趕忙補充道:師父,可別覺得我是不求上進啊,你真要教,我肯定會認真學的!
不僅會認真學,以后等我成了比師父弱一點的劍仙,也會去行俠仗義,斬妖除魔的!
寧遠一愣,為什么要比我弱一點
裴錢笑瞇瞇道:因為只要我打不過師父,將來就絕對不會做一個欺師滅祖的人啊。
看著這個小丫頭,年輕人笑了。
裴錢不明所以,但也跟著傻樂。
寧遠的駁雜心境,只是這么一瞬間,就已經轉為平和。
此前悲是無常,而今喜,還是無常。
年輕人忽然覺著,雖然自已還沒到小鎮,沒有接過那間學塾,但已經算是半個教書先生了。
而他的第一個學生,就是裴錢。
照目前來看,教的還是很好的。
師父看著徒弟,或許就像昔年的驪珠洞天,那個教書先生看著自已的那些蒙童學生。
然后再去看這人間,好像就沒有那么令人失望了。
寧遠突然拉住裴錢,兩把長劍相繼落地,開口道:裴錢,你不是要行俠仗義嗎
男人指了指前方不遠的埋河水面,那里有幾頭水鬼,境界只是下五境,跟你差不了太多。
小姑娘立即擺正神色,聽到是水鬼,有些緊張兮兮,但還是壯起膽子問道:哪呢哪呢師父我怎么看不見
我都看不見它們,這我怎么去打啊
寧遠笑了笑,想不想看見
先說好,這些東西很惡心的,你別到時候吐出來,事后又在你姐姐那兒告我的狀。
裴錢一個勁搖頭,攥著師父的袖子,咽了口唾沫,她雖然是三境武夫,可畢竟是個小破孩,怕鬼正常不過。
年輕人點點頭,隨后手上一招,取出一支畫軸。
打開之后,一幅山水畫卷,映入眼簾。
這是老道人給他的三幅畫之一,還是最為關鍵的一幅,比之用來裝黃庭的那件,還要不得了。
因為這支畫卷,里面不僅裝著一個姑娘。
還有藕花福地的日月。
畫卷之中,有一名女子,緊閉雙目,躺在一處山巔,感應不到任何氣息,宛若一個死人。
模樣算不上傾國傾城,也算不上有多難看,中規中矩,一襲淡黃長裙,樣式怪異。
寧遠指著那個姑娘,問道:裴錢,認識她嗎
小姑娘沒有反應,其實在見到這個畫中人時候,她就愣在了當場。
晃了晃腦袋,裴錢搖頭又點頭,不認識,但是總感覺……好像在哪見過她一樣。
可就是想不起來嘞。
寧遠點點頭,沒有再說這個畫卷女子,而是輕聲問道:接下來會有點疼,可能比你練拳時候,被我打斷手腳還要疼,能不能忍住
小姑娘沒有猶豫,點頭如搗蒜。
山山水水都走過來了,這點疼,算得了什么。
然后她就清清楚楚的看見,師父的一只手掌,伸進了畫卷里面。
直接就把那一雙日月,給抓了出來。
收起畫卷,寧遠側過身,面無表情道:抬頭。
裴錢乖乖抬起頭。
下一刻,小姑娘慘叫一聲,癱倒在地,雙手死死捂住雙眼,疼的滿地打滾,哀嚎之聲,好似殺豬。
就在剛剛,裴錢親眼看見,師父把那一雙日月,塞進了她的雙眼。
寧遠收回手掌,看著疼的死去活來的裴錢,依舊是面無表情,無動于衷。
老道人給他的這支畫軸,認真來說,就不是給他的。
而是裴錢。
那個跟死人一樣的姑娘,是裴錢的一部分善念,雙方關系,就像自已和蠻荒天下的那個惡念,大差不差。
這些,是當初在那武道山巔,兵家初祖親口所說。
當年姜赦之女,正值地仙瓶頸,為求破境,就需要勘破心關,斬去自身那一縷極為純粹的惡。
之后斬沒斬斷,有沒有證道飛升,不太清楚,但有一點是很清晰的,這位武神之女,差點身死道消。
一名僧人出手,方才將她的魂魄一點點歸攏。
但不是沒有代價,這個代價,就是這位遠古地仙的人性善惡,給硬生生扯成兩半。
兩份人性,一善一惡,比例極大的一份,成了裴錢,另一部分比例小的,就是畫卷之中的那個姑娘。
寧遠當然知曉這些,唯一的疑惑,就是這個姑娘,為什么不是如裴錢一樣的歲數。
可能是老道人埋下的草灰蛇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