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揉著眉心,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他知道眼前的九尾天狐,能這么堂而皇之的待在大泉王朝,在早年就跟書院有過一番約定。
儒家的規矩,大部分都是針對山上神仙,為了讓凡人擁有更大的自由。
而對于浩然天下的妖族,特別是躋身上五境的存在,規矩更重,限制更多。
妖族生性殘暴嗜殺,不是什么玩笑話。
這是刻在骨子里的,相比于人,更難教化。
九娘這種天狐還好,要是某些遠古兇獸血脈,生來就以吞噬萬物為本性,比如那本《山海錄》上記載過的,諸如饕餮、窮奇、梼杌之類。
這種兇獸,在浩然天下已經消失多年,早在萬載之前,禮圣造就那場絕天地通的時候,就幾乎打殺了個干凈。
但不表示就一定沒有。
年輕人不太想牽扯到大伏書院。
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個浣紗夫人識趣,乖乖說出那些大妖的底細。
稍差一點,無非就是寧遠和阮秀聯手,直接將她鎮壓。
一頭妖族,死了也就死了,哪怕是上五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出來。
就算后續被大伏書院問責,寧遠也能幾句話對付過去。
我來這兒喝酒,結果發現這是黑店,老板娘還是個騷狐貍,老子選擇斬妖除魔,有什么問題
這不是造福百姓
到那時,反正浣紗夫人也死了,寧遠說什么就是什么。
再不濟,書院要是咄咄逼人,他也可以搬出國師大人出來。
再再退一萬步,即使崔瀺也說不動大伏書院,非要上報中土文廟,寧遠最后大概率也不會有什么事。
他的身上,有功德。
每一位在劍氣長城出劍斬妖者,皆有功德,無一例外。
寧遠的功德,他不太清楚,但一定只多不少。
想了半晌,他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算是同意了婦人的要求。
九娘眸子清冷,雙眼直視那個青衫劍客,緩緩說道:寧劍仙,容我問一句……
你此前如此咄咄相逼,是否一開始就打算好了,要是我不答應,就直接出劍斬妖
之后我一死,毀尸滅跡之后,即使后續書院來人,也查不出什么,劍仙說什么,他們就只能信什么。
而且我是妖,你是人,還是來自劍氣長城的劍修,無論怎么看,他們都不會拿你如何。
寧遠抬起頭,沒回話,只是面無表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浣紗夫人慘然一笑。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多少年了,還是如此。
寧遠直不諱道:其實不止這一個,我還有很多法子。
比如把你祖宗八代罵個底朝天,逼著你跟我動手。
說完,他又伸手指向后院那邊,笑道:再不行,我還可以拿老廚子和小伙計的性命逼你,夫人視他們如自家人,總不會放任不管吧
青衫兩手一攤,當然,要是這都不能讓你妥協,最后的最后,我還有一個辦法。
他嘴唇微動,說了兩個字,姚家。
此話一出,浣紗夫人原本就慘然的臉色,更顯蒼白。
原來在這人眼中,自已無所遁形。
狐貍尾巴早就露出來了。
大泉王朝邊境這一塊兒,有個姚家,家主是現任征南大將軍,而九娘的人族身份,就是出于此。
她是大將軍的小女兒,丈夫李錫齡,是那大泉王朝的禮部尚書,女兒姚嶺之,此時就在姚家,剛剛擔任一名軍中百夫長。
幾番語過后,寧遠忽然又壓低聲線,笑著說道:不過夫人放心,我說的這些,不是還沒發生嘛。
我也答應了你,讓你書信一封去往大伏書院。
他起身又俯身,伸出一只手掌,捏住婦人前胸半開的衣衫,掖了回去,遮住那些逸散春光。
九娘毫無動作,雙眼無神,任由他這不是輕薄的輕薄。
樓上開始傳來裴錢的朗朗書聲。
后院簾子那邊,有個駝背老廚子,坐在板凳上,取出一根老煙桿,開始吞云吐霧。
灶房里,小瘸子伙計抱著一捆柴火,正在生火做飯。
客棧還是客棧,好似無事發生。
片刻后,九娘回過神,當著寧遠的面,取出一把小巧飛劍,一番搗鼓之后,飛劍從大門口一掠而走。
神色有些呆滯的婦人站起身,說了個客官慢用之后,去了柜臺那邊。
寧遠神色自若,放下酒碗后,從袖口掏出一大疊紙張,攤放桌面。
筆墨伺候,開始畫符。
今天他要畫的,是一種罕見符箓,名為鎮劍符。
也是大玄都觀里頭,記載的品秩最高的符箓,再高他就沒有了。
鎮劍符,顧名思義,其實用途跟井字符、鎖劍符一樣,都是針對劍修的本命飛劍。
山上劍修難纏,這么多年下來,就有無數練氣士搗鼓出了這些玩意,最為克制本命飛劍。
一旦畫成,此符最低最低,都有鎖住龍門境劍修本命飛劍的能力,要是境界再低點的,甚至能直接將飛劍壓碎。
對寧遠這個十境來說,鎮劍符的用處不大,可以說是沒有用處,但畫符一道,也跟修行一樣,注重日積月累。
倘若將來畫出了上品鎮劍符,說不得一經祭出,就能短暫困住十一境劍修的本命飛劍。
即使他用不到,也可以留在身上,等到以后與人往來之時,就當是做生意的買賣錢。
誰會嫌錢少。
寧遠氣沉丹田,提起一口精氣神,開始提筆落字。
結果從早上到了中午,一張都沒畫出來,一大疊紙張,都成了廢紙。
他有些無奈,想著等以后找個大點的仙家坊市,定要購買些材質上佳的符紙回來,要不然拿白紙畫符,也太難了點。
還有筆,也必須是品秩最好的。
年輕人不知道的是,世間符箓一派修士,能以白紙畫符的,可謂是鳳毛麟角。
他的畫符,某種意義上來說,算是無師自通,能做到這個地步,放眼數座天下的符箓派修士,恐怕都找不出幾個來。
期間裴錢念完了書,吃過飯后,跑到寧遠這邊小聲問了一句,能不能跟著阮姐姐去狐兒鎮那邊看看,得了點頭后,小姑娘歡天喜地。
一大一小離開客棧。
寧遠無所事事,便又開始了畫符。
脾氣上來了,越畫不成,他就越要畫。
這就導致他的那張酒桌下邊,堆了一大摞的廢紙。
客棧的生意很是冷清,直到下午還沒見有客人登門,小瘸子趴在隔壁桌上看一本雜書,駝背老人在簾子后閉目打盹。
而九娘,又成了原先的那個客棧掌柜,在柜臺那邊打著算盤,眉頭緊皺,時不時還哐哐砸兩下,恨不得摔了那個算盤。
過了一會兒,九娘瞥見寧遠腳下的廢紙,她一巴掌拍在算盤上,怒道:小瘸子,這地兒臟成這樣,怎么也不收拾你眼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