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平死了。
許盡歡眼中一片茫然。
真是奇怪啊。
仇人死了,死前還這樣的慘,他聽了不應該高興嗎?
可為什么,心底隱隱有些難受呢?
“許盡歡,你對我說,人有千面,臉有千變,哪一面,哪一變才是真正的老侯爺?”
陳漠北沒有去擦眼淚,任由那淚滑下來,落在衣襟上。
“這些年,我一直記不起來我父親從前的樣子,我滿腦子都是他在床榻上的瘦弱和無力。
午夜夢回,也都是他疼得死咬著牙關,不肯哼出半點聲音的痛苦。
可明明那十七年,我是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一點點長大的。
所以,我想要的畫,是他穿著盔甲,腰佩長劍,意氣風發的樣子,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父親。”
許盡歡回過神:“你是希望有一天,也能成為你父親那樣,頂天立地的英雄?”
“我成為不了,也不屑成為,我只想記起他從前的模樣。”
不屑成為?
許盡歡想了想:“……是不是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陳漠北看著許盡歡,眼中似有詫異:“你……”
“你的話里有股子怨氣,說吧,憋在心里久了,會得病的。”
是的。
陳漠北已經憋很久了,沒有人可以說,連劉恕己都不能。
“父親死后,我越想越不甘,便上書朝廷。
父親這一生,三次隨永和帝北上,一次東南大捷,這樣赫赫功績,足以讓他在死后,得到一個朝廷賞賜的謚號。”
謚號?
許盡歡立刻反應過來:“你是想將老侯爺風光大葬?”
“是!”
“朝廷同意了嗎?”
“沒有。”
許盡歡大吃一驚。
撇開他自己和陳良平的恩怨不說,陳良平一生的功勛,賜一個謚號應該不難,最重要的是,他配。
“這里頭,會不會有別的隱情?”
“后來我才知道,父親在兵部任職時,曾上過一道折子,他一直以來都覺得,朝廷給陣亡士兵的撫恤金太少,所以那道折子上,提的是增加普通士兵的撫恤金。”
許盡歡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突然明白,為什么聽到陳良平的死,心底隱隱有些難受了。
除去殺降這一件事,他陳良平的確是個頂天立地的人物。
“三年后我出了大孝。第二天,宮里把我叫進去,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皇帝。”
陳漠北緩緩道:“皇帝問我,你想要個什么樣的職位?我想了想說,想領天子一衛,看守宮門。
皇帝吃驚地看著我,良久沒有說話。
我知道,他悔了。
可是晚了。
我父親已經變成了一堆白骨。
陳盡歡,你想不想知道,我為什么什么也不提,只想去守宮門嗎?”
“為什么?”
“因為天家無情;因為君心難測;因為我不想像我父親那樣,大起大落,最后什么也沒有得到,只落得一身的傷病;也因為……”
陳漠北極為冷漠地,咬出三個字。
“不值得。”
……
這一夜,許盡歡沒有閉眼睛。
那三個字的沖擊力太強了,以至于眼睛一閉,腦海里都是他們父子倆的影子。
睡不著,就索性爬起來,在庭院里站著。
不知多久,肩上有衣服落下來。
扭頭,是羅叔。
正用擔憂的眼神看著他。
他深吸口氣后,把今天聽到的,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說完,羅叔的目光冷下來:“阿歡,你是不是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