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出的媚態叢生。
景蘭掏出帕子,替她輕拭嘴角,他拭得很慢,也很溫柔。
酒壺一只只空下來,向小園的臉卻越喝越白,她還是那個姿勢,拖著腮,眼睛亮亮地看著對面的人。
景蘭也靜靜地看著她。
像一場無聲對峙,亦或是無聲告別。
漸漸的,向小園的眼睛里泛起一點紅,臉上卻還笑了:“前幾天我不是向船主請了幾日假嗎,你猜我去哪了?”
景蘭搖搖頭。
向小園:“有天夜里,我做夢夢到那老太婆快死了,就回了趟家看看,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
“她一個人躺在那張破木床上,就剩下最后一口氣,她那四個寶貝兒子沒有一個在眼跟前的。”
向小園笑嘻嘻:“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景蘭悶不吭聲地替她倒了盅酒,沒去接她的話。
“我就故意在外頭娘娘娘的嚎了幾聲,她聽到我嚎,睜眼朝我看過來,你猜她說什么?”
“說什么?”
“她說:這哭聲,是女兒吧。我一聽這話,就嚎得更起勁了,能把三里外的狼都招來,你知道為啥嗎?”
“為啥?”
“因為從前我在那個家的時候,她總是一臉嫌棄地指著我對別人說:我生下她,眼皮還沒睜開,一聽哭聲,就知道是個女兒,賠錢貨哩。”
向小園咯咯地笑,笑得眼淚飆出來:“弄半天,還是我這個賠錢貨替她送了終。”
景蘭默默望著她。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這輩子最羨慕的人……”
“是賀家三小姐,你說幾百遍了。”
“說幾千遍我也還是想說。”
向小園坐直身子,抬頭看看天,天是那樣的寂靜,漫無邊際的都是渺茫的希望。
“三小姐命真是好,在娘家就要什么有什么;嫁了人,男人出息,自己肚皮爭氣,每次出門穿金的,戴銀的,還有一堆丫鬟婆子跟著,多風光啊。”
她眼里有濃濃的羨慕,“我這輩子要投胎投成她,就好了。”
景蘭瞇起眼睛,一字一句:“你用不著羨慕她,你能活得比她好。”
“說什么傻話,我能比她好……”
向小園把帕子往他臉上一甩,“等下輩子吧。”
景蘭語氣中有說不出的堅定,“是真的,只要你多等我一天。”
“噗嗤。”
向小園被他逗得前俯后仰,幾縷黑發散落下來。
“成,成,成,我多等一天,等著小景爺贖我出去吃香的,喝辣的,每次出門帶十七八個丫鬟婆子,誰的排場也沒我大。”
景蘭舉起酒盅,“一為定。”
向小園有些狐疑地看著他,猶豫著舉起酒盅,愣了好一會,紅唇慢慢勾起,露出一記燦爛的笑。
“好,一為定。”
景蘭仰起脖子,一口把酒喝光,喝完,他把酒盅往湖里一扔,身子往后一倒,躺在了甲板上。
向小園學著他的樣子,也躺下來。
夜很靜。
月色浮在水面上,整個天地間都泛著一層淡淡的光。
景蘭伸出手,抓住向小園兩根手指,輕輕捏住,“以后別總把錢花在算命上,也別太信那些個神婆的話。”
向小園沒有掙脫,任由這人捏著,“你管得著嗎,我的錢,愛怎么花,就怎么花。”
“命越算越薄。”
“人家賀三小姐年年給自己算一卦,福氣就一年比一年深。”
“也別太相信那些男人的話,沒一句是真的。”
“有銀子,假話都是真話;沒銀子,真話也是假話。”
“凡事別太張揚,防著些身邊的人。”
“她們一個個,誰能精過我?”
“酒別多喝,你胃不好。”
“喝多了,才能睡著覺;睡著覺,才能做美夢哩。”
“……”
景蘭不說了,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
向小園醉意朦朧的腦袋里,有了些虛空清明,“倒是你,出去后改個名吧,別叫景蘭了,讓人瞧不起。”
“那你幫我起個名。”
她轉過頭,正對著他的左邊臉,“你原本姓譚,就叫譚見吧。”
景蘭臉色狠狠一變。
她接著說:“你現在自由了,可以去看山,看水,看美人,看這世間所有的一切,譚看太難聽,還是譚見好。”
景蘭眼圈倏的紅了,呆呆愣了半晌,道:“聽你的,就叫譚見。”
“譚見——”
她突然放聲大喊。
“你明天下了船,就永遠不要再回頭啊,要大膽的往前走,別妥協,你得活出個人樣來。”
眼淚,終于從譚見看不見的左眼里,滑落下來。
“向小園。”
他朝著昏暗的天際怒吼。
“你一定記著啊,多等我一天,我一定會把你贖出去的,就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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